我还是打算说点什么安慰李拜天,但在生面前,许多安慰都很苍白,甚至会显得有点没良心。
我说:“小时候,邻居有个哥哥,八岁的时候就生病死了。那个哥哥特别聪明,大家都很喜欢他。算命的说他是童子,天上神仙身边的伺候的小童,犯了错,所以下凡了。然后时间到了,他就该重新回天上了。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离开以后又会去哪里,也许比现在要好。也许……是它自己不想留下,他……有他该去的地方。”
李拜天沉思片刻,轻轻摇了摇头,“那都是人安慰人的话,那是自欺欺人。”
是啊,许多安慰不就是为了寻求一个解脱,让自己在后悔和遗憾中,少受一点折磨。可是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本就应该积极乐观的好好活着,所以很多东西,太不绝对,用是与非,根本无法评断。
李拜天依然在沉思,我也不再说什么,这件事情,要说受伤害最大的,想必还是刘舒雨吧。
我是不喜欢刘舒雨,那个打过我的让我感觉虚伪有心机的刘舒雨,但我并不怨恨作为母亲的刘舒雨。
我知道无论如何,怀胎十月,刘舒雨对肚子里的这个骨肉,是有爱的。失去孩子的痛苦,她应该是最痛的那一个。
刘舒雨进了病房,还一直在睡。我们从产房外,跟着到了病房外,李唯看我一眼,示意亲子鉴定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
那个结果,又将是怎样的结果,这时候从感情上讲,真的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李拜天并没有主动提过。
他还在接受这个生命的匆忙离去,大约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希望刘舒雨就这样睡下去,睡得越久越好,因为我们有些没勇气,让她知道这件事情,会觉得无法面对她。
但她终究还是要醒,醒来的时候,脸上仍有一丝疲惫,因为昨晚那个孩子实在是生得太辛苦了。
她对李拜天笑,李拜天却对她笑不出来,只是看着她,即便再无颜面对,即便曾经心里对她存有厌恶,这时候也是该心疼她的。
刘舒雨问我们,“宝宝呢?我什么时候能看?”
李拜天没说话,我的眼神也愣了愣,还是李唯淡定一些,撒了谎说,“现在还不行,在保温室。”
刘舒雨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我和李唯也不说话了,李拜天却忽然张口,“别骗她,早晚要知道。”
刘舒雨懵懂,不明白我们的意思。我鼻子一酸,直接扭过脸去。
李唯谨慎地看着李拜天,她可能是担心,刘舒雨现在知道,受了打击会不会怎么样,但李拜天认为,早知道比晚知道的好,否则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刘舒雨心里一直惦记着保温箱里的孩子,怀着做妈妈的心情,然后再知道这只是个谎言,打击程度也许更大。
李拜天垂着眼睛,淡淡地陈述,“孩子没了,生下来就没了……”
他把脸撇到一边去,不看刘舒雨的表情。
刘舒雨的目光呆了呆,露出难以置信地表情,再看看我们所有人脸上的沉重,渣渣眼睛,睫毛就湿了。
但她并没有哭得很放肆,大约也是觉得荒唐,边哭边露出一丝苍凉的笑意。那个表情是很复杂的,此刻刘舒雨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接受真想,本就复杂,现实背后的打击,更加复杂。所以我觉得刘舒雨有点疯魔了,而这层疯魔背后,也许还有一丝丝的解脱。
似乎什么都成了徒劳,这十月怀胎,这一步步的精心安排,什么都没有了。
复杂之后,刘舒雨终于开始放肆地哭,哭得令心碎。李唯好心,走到旁边安慰,她就靠在李唯的肚子上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李拜天看不下去了,转身走出病房,我站了一会儿,也看不下去了,跟着出了病房。
黄昏时分,医院的绿化带没什么人散步,小路上端着饭盒去打饭的病人和家属,行色匆匆。李拜天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后是花和树,眼前是朦胧泪眼。
他到底也还是哭了,这个爱哭的大小子。
但没有哭得多么惊天动地,只是用手掌捂住眼睛,那一片的皮肤一定是潮湿的。
我在几步外站着看他,看了半个小时。
那两天李拜天和李唯在医院照顾刘舒雨,主力还是李唯,李拜天跟医院方面交涉,到底也没交涉出什么结果来。赔偿什么的,李家不稀罕,而且感觉,在孩子过世以后,这一切都十分苍白和无力。
而我,终究还是有自己的事情要走。北京那家公司,并没有再给我发第二次面试的通知,我估计是没戏了。上海那家,虽然我去应聘就能上,但我继续这样一拖再拖的话,人家也不会总给我留着位置。
可是我很纠结,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离开李拜天,虽然我在他身边,也帮不上么忙。只是还是有些牵挂,想看着事情解决了,放心了再走。
我偶尔也会去医院看看,大多在病房外看两眼,不进去,我和刘舒雨也没什么关系,她不见得希望我前来慰问。
那天李拜天还没到医院,李唯孩子生病了,在医院看病,她去陪着,托我帮忙把亲子鉴定的报告取来。
做的加急,报告出的很快。
报告拿到手上的时候,我也不免有一丝好奇,看着手里的档案袋,打开它需要一点点勇气。但这个结果,我想知道。
☆、045
看到结果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样的心情,仿佛心里一块大石悬起而又落下,此时也无法分辨,这个结果到底会带来什么。
李唯很细心,这件事情并没有通过李拜天,抽的是李拜天爸爸的血样,经鉴定,刘舒雨的那个孩子,和李家没有直接血缘关系,确定不是李拜天的孩子。
这场笑话,果然越闹越大。
我想起当初我问刘舒雨时,她信誓旦旦地说,孩子就是李拜天的。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已经自欺欺人入戏到一定的地步。在不能确定孩子到底是谁的之前,她来投靠李拜天,心里做的又是怎样的打算。
她明明知道,李家一定会做亲子鉴定,她这是豁出去赌一把么?
但孩子不是李拜天的,我心里会替李拜天感到一点点轻松。这个生命对他的折磨,分量应该能稍微轻一些。
回到医院,李唯还没过来,李拜天也没过来。
刘舒雨已经睡醒了,我透过玻璃窗看她的时候,我们两个对视一眼,我没打算进去。握着档案袋,在外面坐着,刘舒雨脚步不稳地走出来。
我淡定地看着她,想说你还是别乱走,好好休息。但又不想说什么,我对刘舒雨并没有那么多的关系,让我假装关心,我也装不出来。
我只是看着她,刘舒雨看了看我,看了看我手里的档案袋。
我想把袋子收起来,她左右看一眼,问:“你拿的,是亲子鉴定的报告?”
哎哟姑娘挺神的,这也让她猜中了。我没有回答,她朝我走近两步,衔着丝微笑问,“可以让我看看么?”
我说:“不是,你先进去吧,一会儿李唯姐就回来了。”
刘舒雨却有想直接夺我手里报告的意思,我把手往后背了背,自然不准她动。刘舒雨拉了下我的胳膊,开病房的门,“我们进去说。”
我还是跟她进去了,念在她是个孕妇,才刚生了两天,不能在外面见风。
走进去,刘舒雨背对着我站在床边,她问:“结果你看了么?”
刘舒雨果然不够傻,猜得出来我手里拿的什么东西,也感觉得出来李拜天一家对她的态度,亲子鉴定一定会做,而且从时间上算,今天就该是出结果的日子。
我也不想瞒她了,“看了。”我说。
她转过头来,半边屁股坐在病床上,没看我,问:“意外么?”
实话讲,不太意外。因为我潜意识里,总觉得这个孩子不该是李拜天的,但也活该李拜天自己不争气,他当初要是不碰刘舒雨,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个误会。
我不想回答。我觉得这是他们李家和刘舒雨的事情,在李家拿到结果之前,我想搀和任何。所以我不会让刘舒雨看报告,也不会告诉她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说:“你想跟我说什么?”
刘舒雨抬起头来看我,眼睛里噙着一汪眼泪,她求我,“周问雪,我孩子已经没了,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也不想拿李拜天怎么样,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你能不能先不告诉他们,就几天,再给我几天时间,等我出月子?”
看来孩子是谁的,刘舒雨心里是有数的,她这么说,会让我感觉,她是怕李拜天家里知道真相以后,就连月子都不管她了,直接让她滚蛋。
我说:“你放心吧,李拜天家里不管,李拜天也不会不管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刘舒雨摇头,有些激动,她说:“我求你,我求你好不好?”
说着就朝我身边走,拉我的袖子,呈一副可怜兮兮乞求的姿态。当初人家说刘舒雨下跪求李拜天不要分手,我不信,现在她求我的这副样子,让我信了。
我以为每个人都是要尊严的,但这时间上真的有些人,认为一些东西比尊严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