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掩上了门,走出洗手间,即将回到宴会厅的时候,脚步又慢了下来。谭少城面前的门再一次被推开,封澜叹了口气,弯腰去拉她。
“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谭少城又哭又笑,“看到我这样,你高兴吗?解气吗?”
封澜不说话,忍耐着对方身上的酒气,使劲扶起她往外走。
“我们真有缘,总是能看到对方最惨的样子。”谭少城的手软绵绵地垂在封澜的胳膊旁,“你带我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我让门童给你叫辆车,滚得越远越好,今天没人想看到你。”封澜没好气地说。
谭少城俯身欲呕,封澜赶紧躲开,谭少城又软倒在地板上。即使醉成这样,她的眼神依旧让人不适。
“你以为今天的喜庆和你有关?哈哈,封澜,你心里不也猫抓似的?我看到你坐在那里心神不定的,还在想丁小野是怎么把你给甩了,哭都哭不出来吧?”
封澜咬牙,只当没有听见,再一次把地上的人搀扶起来,往洗手间外走去。醉后的人身体沉得厉害,封澜架着她走了一小段路已感觉吃力,又担心在走廊遇到熟人,被别人问起缘由,传到吴江和司徒耳朵里徒惹他们闹心,于是随手推开一间无人的小包厢,把谭少城往椅子上一放,考虑着是否该给曾斐打个电话让他来帮帮忙。
谭少城伏倒在桌子上,勉力讥讽道:“装好人很快乐吗?明明心里恨死我了……难道你想从我这里打探你小情人的下落?”
封澜并不生气,随口回应道:“要不是怕别人看到你恶心,我会管你死在哪里?扮好人比扮坏人强多了。你做什么、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是个可怜虫!”
谭少城用手戳着自己的胸口,大声问:“封澜,你觉得我过得怎么样?”
封澜说:“有钱有闲有心思恶心人,比大多数人强多了。”
“那你觉得吴江和司徒玦过得如何?”
“他们过得好不好关你什么事?他们配得到今天!”
“他们过得不错,在你看来我也过得不错。我苦苦奋斗了十几年,做别人看不起的事,嫁自己不爱的人,最后死了老公才换来的东西,还比不上他们……不对,是‘你们’一出生就拥有的一切!”
“求你了,别老重复那点破事,你不腻我都想吐了。”封澜厌弃道。为什么总有这种人,因为自己的不幸而迁怒他人的幸福,恨不得把所有人拉入她的深渊?
“我为什么不能说?吴江提过我们以前的事?我告诉你,同一个故事,狼和羔羊说出来也是不同的。”谭少城喃喃道。
封澜气得笑了,“你不会觉得你是羔羊吧?”
“谁不把自己看成无辜的羔羊?吴江和司徒玦就没有做过问心有愧的事?”谭少城伸手抓住封澜的胳膊,莫名其妙地问,“封澜,你知道什么是‘应许之日’?”
封澜甩开她的手,“我没你博学,我只知道‘应许之地’!”
“上帝许给犹太人迦南——‘流奶与蜜之地’,那就是‘应许之地’。”说到这个,谭少城的面色难得地显出几分惆怅,“‘应许之日’是我想象的那一天。我以为每一个虔诚等候的人都配得到那天,结果我等到的是他又一次结婚,娶的还是司徒玦。”
“你虔诚吗?”封澜坐在谭少城身旁的椅子上嘲弄道。
谭少城用发红的双眼注视封澜,“我从第一眼看见吴江时就爱他,无论我做过什么,在这件事上我的虔诚不逊于任何一个人。”
这点封澜无法否认。这些年来,谭少城伤害过每一个吴江爱过的人。多少肮脏和龌龊打着以爱之名,然而在当事人眼里,她是在真真切切地爱着。
“自己留在这儿‘虔诚’祈祷吧,我要回去了。”封澜接到曾斐的电话,大概是因她去洗手间许久不回让他有些疑虑。封澜对他说自己在外面遇到了一个朋友多聊了几句。她对谭少城又补了一句:“别把自己弄得更可悲。你爱他,就放过他。看不见你,他才会感激你。”
谭少城沉默了片刻,低低道:“丁小野说,我不恨你。”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封澜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滞。她不愿回应,怕把自己的软弱示于谭少城眼前。
“为什么不问我和丁小野之间的事?”谭少城叫住走到门边的封澜,“实话告诉你吧,丁小野从你那儿走了以后,根本没有和我在一起。”
封澜喉咙一动,回头说:“我知道。”
封澜本来就不相信丁小野离开她只是为了投奔谭少城。可是这重要吗?她在乎的是她爱着的人背弃了她,不管出于何种苦衷,这只证明了一点,在那个男人眼里,她还不够重要,至少没有重要到可以倾听他的苦衷,与他共度一切波澜。
他走了,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司徒玦对封澜提过,她曾爱过一个男人,胜于爱自己。那个男人却觉得自己不配。他盼着司徒玦有瑕疵,只有这样,她才能长久地留在他的身边。
在爱情里,总觉得自己不配的那个人,是真的不配。
封澜也这么认为。
她忘不了丁小野,却无法原谅他那天的决绝。
63.第63章 千年等一回(3)
谭少城用醉眼审视着站在不远处的封澜,她太像一个人,骄傲、强势、固执。谭少城讨厌这样的人,但又羡慕她,忍不住亲近她,仿佛亲近自己先天未曾得到的一切。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封澜已是谭少城唯一可以吐露真话的人。她费了心思把丁小野从封澜身边弄走,除了看好戏,未尝不是担心封澜在一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身上吃更多的亏。尽管最后这一点她从不承认。
封澜去找了饭店服务员,让人把谭少城送上出租车。谭少城竟然知道明天是封澜的生日,上车前还笑嘻嘻地问她步入三十岁有何感想。想不到最先提起她生日的会是谭少城。哪壶不开提哪壶,难怪让人讨厌。
宴席结束后,吴江和伴郎老张都喝得半醉,朋友们怂恿着继续找个地方热闹,不能就此放过新郎和新娘。把双方老人安顿好之后,由曾斐牵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找了个夜场喝酒玩闹。
大包厢里,老张和好几个朋友正在起哄让新郎新娘变着法子亲吻。封澜在一旁喝酒,对曾斐笑道:“你看你看,吴江还不好意思。”
曾斐也笑,见封澜面前的酒杯又空了,在她倒酒之前,用手掩在杯口,劝道:“少喝点,酒不是好东西,喝多误事。”
封澜满脸稀奇,“你最近怎么回事?吃素信佛练瑜伽还不够可怕,连酒都戒了?上次你拿走我那瓶上好的龙舌兰时怎么不说喝酒误事?”
她不提那瓶龙舌兰还好,一想起那回事,曾斐脸色变了变。他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他顺手把它按掉。封澜眼尖,早看到了来电人是何方神圣,揶揄道:“干吗不接?这是今晚第几个电话?闹别扭了?”
曾斐排斥“闹别扭”这种明显有暧昧的说法。他说:“我和小孩子闹什么别扭?”
封澜不吃这套,给他开了一瓶酒,曾斐依旧坚持不喝。
“你以前没这么磨叽,怕酒后乱性?”封澜取笑他。
曾斐反应强烈,“瞎说!”
“放心吧,酒醉心明白。你又不是没喝过,酒这玩意才不会把好变坏,把‘没有’变成‘有’,它只是催化剂罢了。那些事后把责任推给酒精的都是王八蛋!”
封澜的话说得曾斐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幸而周遭灯光昏暗,无人觉察。
大屏幕上出现了《新白娘子传奇》的插曲。老张在另一头挖苦道:“这差劲的歌是谁点的?”
“我点的,怎么了?”封澜示威地举起话筒,“你说谁差劲?”
老张忙改了口:“你听错了,我说的是‘带劲’。这歌点得高明!大俗就是大雅。”
封澜把另一只话筒塞给曾斐,“要不要一起唱?”
曾斐打死不从,她就借着酒意摇摇摆摆地跟着伴奏唱:“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共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老张毫无节操地认真打着拍子,曾斐和吴江大笑,司徒玦也跟着轻轻地哼。
“姑奶奶我唱得怎么样?”一曲唱罢,封澜坐回曾斐身边说。
曾斐不给面子,说:“魔怔了一样。”
“可不是魔怔了!”封澜又喝了半杯酒,“我跟你说个笑话啊。有个人对我说,爱一个人的表现就是跟她睡在一起,长久的爱就是长久地睡在一起。我前世如果是个蛇精,一定是懒死的。为什么不能多修炼几年呢?不求千年有造化,好歹修够一百年吧,也不枉费担了虚名。”
“这个笑话太成人了,我没听懂。”曾斐摇头笑道。
老张话听了一半,凑过来说:“我懂我懂,我前世是勤劳的蛇精。放心吧,封澜,我绝对修了一千年,不,一万年。”
封澜呸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千年修得性冷淡,万年修得同性恋。你修那么多年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