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回学校的路上我走得极慢,大年夜,路上到处都是鞭炮碎屑,天空中不时有烟花炸开,红红黄黄,欢天喜地,风很冷,我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取暖,走着走着竟然笑了,自己都不敢相信,伸手去碰嘴角,摸到的却是一手的阴冷。
原来我是哭了。
路边电话亭里有人靠着玻璃与人通话,是个男人,背靠在门上,该是说了很久了,吐出的热气让玻璃带着些雾。
有个人跟我说过——常欢,你有我的电话。
电话亭里的人走出来了,穿着臃肿的棉外套,面目黝黑,一看便知道不是这个城市里的人,又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我,然后问,“喂,要打吗?我打完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知觉在他面前站了很久,再加上一脸狼狈,任谁都会觉得我的行为是古怪的。
那人说完转身走了,我又独自立了几秒钟,然后才走进电话亭,反手关门。
电话亭里还残留着一些热气,人的气味,我投币,话筒温热,第一声单调的接通铃音响起之后我突然间手指颤抖,“啪”地一下将话筒又挂了回去。
电话亭的门锁不好,我并没有向之前那人一样用背靠住,它就自己开了一些,冷风一阵一阵从身后吹过,钻进脑后的领子里,冰凉一片,我愣愣地立了几秒钟,然后拿起来再拨。
铃声响了很久,在我就要放弃的时候突然通了,严子非的声音,低低的一个“喂”字,清晰地传入耳朵。
我开口叫了他,但是喉咙干涩疼痛,发出来的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他停顿了一下才回答,说的是问句,“常欢?”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一时的冲动已经过去,我在电话亭两侧透明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脸,玻璃很脏,看过去模糊一片,五官都不能分明。
心里冷然有声,常欢,你这是在干什么?向他求助,还是求他安慰,他有什么必要来照顾你的心情,真是荒谬。
电话仍是通的,他在那头等我,我不得不继续,但唇齿挣扎,最后只嗫嚅出三个字来,“严先生。”黑色的天空中有烟花爆开,眼前斑斓,我愣愣看着,又补了三个字,“新年好。”
他并没有很快回应,那头背景安静空旷,还有风声,非常大,简直是呼啸而过。
我这样难过,都觉得不对劲,怕他没听清,又问,“严先生?”
他像是突然回神,“恩”了一声,这才答我,“新年好,常欢,你在哪儿?”
我略觉不安,所以这次立刻开口答了他,“我在……”说到这里才想到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条路。
我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姑姑家,但上海的道路一年数变,隔了这么久,之前又一通乱走,我现在哪里还认得清自己的方位。
电话那头剧烈的风声减轻,像是他走到了另一个地方,再问我,这次几乎是一语中的,“怎么了?你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我答得气虚,“不是,我在回学校的路上。”
“吃饭了吗?”他问我,之前声音里那一点那让我不安的东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所熟悉的关心。
吃饭……刚才发生的一切又回来了,我嘴唇开始发抖,用牙去咬,怕自己会哭出来。
电话两端都安静了一会儿,我听见严子非的呼吸声,他该是走进了一个极安静的所在,片刻之后又对我说,“没吃是吗?”
我不想对他撒谎,但我也不想把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再重复一遍,剧烈的矛盾使我持续无法开口,他又等了几秒钟,忽然开口,“常欢,能否告诉我你在哪里?或者你去看一下路牌,不要挂断电话,我在这儿等你。”
脸颊仍有火辣辣地感觉,悲伤让我软弱,不,是他关切的语气让我软弱,我忘了自己之前在坚持什么,只是用鼻音浓重的声音“嗯”了一声,然后将电话搁在那铁盒上,推门往路口跑过去。
路口并不远,白底蓝字的铁牌在风中静默,一眼之后我又跑回电话亭,将那几个字报给他听了。
他又问我身边有什么?我四顾,街上所有店铺都已经关闭,只有一间二十四小时便利超市在街角亮着灯,远远望去,一个客人都不见。
我又报了那便利超市的名字,他说好的,让我稍等一下,挂电话前又补了一句,“去超市里等吧,不要冻着。”
我才消失的眼泪又出来了,再想说话,那头已经断了,单调的嘟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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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更新并不定时啊,正赶稿……还不是赶的这一篇,汗ing,关于更新速度,我可以用无辜的眼睛博取同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1 章
严子非的车在二十分钟以后沿着路的另一端开过来,就停在超市门前的路沿上,我从电话亭里出来往那里走,他开门下车,看到我光着脖子,拢着身体走路的样子,第一句话便是问句。
“怎么还在外面?不是要你去超市里等?”
然后他终于看到我脸上坟起的指痕与红肿眼睛,脚步顿住,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怎么了?有人打你?”
超市里有人走出来,穿着黄绿两色的马甲,对我们叫了一声,“喂,车子不要停在店门口。”
严子非微一侧脸,面沉似水,那人原本声音洪亮,与他对过一眼之后突然低了数个八度,再对我的脸看了一眼,原本上前的步子开始往后,嘴里还嘟哝,像是抱怨又像是找面子。
“大过年的车子停在店门口,挡财路嘛,讲话站在外面讲,冻也冻死……”这么叽哩咕噜,转眼走回店里去了。
留下我与严子非,仍旧面对面立着。
我也害怕,与他相处时间寥寥无几,但他在我面前永远笑得温和,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即使那不是针对我的,仍是压力沉重,让我本能地想把自己的脸捂起来,毁尸灭迹也要,掩埋证据也好,总之先把那个令他不快的部分遮挡一下,顺便遮挡他的怒气。
他伸手过来,想要仔细看我脸上的伤势,但我已经捂住脸,爸爸那一下真是重,也许是破了皮,我用力过大,自己先忍不住吸了口气。
他误解,“是受伤了吗?还有别的地方伤到了?”
我情急解释,“不不,就一下,就这儿。”
“谁?”他拨开我的手,低下头仔细看了一眼。
我低下头,沉默,许久才吐出实话来,“是我爸爸。”接着又解释,“他只是喝醉了,喝醉了。”
他半晌没出声,最后点点头,“上车吧,我带你去医院看一下。”
我讶住,去医院?一记耳光而已,大年夜的,医生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去闹场的?
但他已经开了门,我就立在车边,车门开处暖气扑面而来,落在冰冷的皮肤上,酥酥的麻痒。
我抓着门想要拒绝,但他没有给我机会,一手扶着车门,另一手在我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并不重,但是传递的意思确定无疑,我的意志力立刻与我招手告别,下一秒便乖乖坐进了车里,车门在我身边合上,沉沉的一声响。
严子非真的带我去了医院,最近的一家,医生很敬业,很快地从走廊那头奔过来,看到我们还往我们身后张望。
“急诊病人呢?伤者呢?”
严子非指指我,医生哑然,我极度不好意思,差点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医生白受了一场惊,在诊疗室里给我上药的时候还不停唠叨,“吓死我了,总挑这种时候,我怎么这么倒霉,那年给吓过一次不算,今年还给我摆乌龙,以后打死我也不在大年夜里值班了,十倍工资也别想。”
我忍不住多问了一句,“以前出过什么事?”
他抬抬眼镜,“别提了,我第一年工作的时候就遇上大年夜里送来的急症,还好那时候我实习的,不是一个人值班。那回也是个女孩子,那个惨喏,身上到处是伤,肋骨都折了,肝脏刺破,大出血,还给捆过了,勒痕都是紫的,总之进来就差不多了。”
诊疗室里灯光雪白,在医生的镜片上光芒闪闪,他说得起劲,我却听得寒意上涌,小心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抢救了大半夜,没抢救过来,后来?后来就死了。”他丢掉棉球,“听说还是因公殉职,一群人送进来的,还有些穿着警服,知道没救了当场就有好几个哭了,眼泪哗哗的。”
我听得难过,又环顾四周,“在这儿?”
“不是,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这儿?这儿可是外资医院,要换了公家的,你这点小伤谁给看哪?”他笑起来,宣布治疗结束,“好了,处理完毕,我给你开点外敷的药吧,以后吵架让你老公注意点,打人别打脸哪,打完了还心疼,送到这么贵的地方来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我听完这句差点被这位想象力丰富的医生呛死,赶忙解释,“不是,他不是我老公,这也不是他打的。”
他长长地“哦”了一声,我觉得这位医生一定又想到更加匪夷所思的方面去了,赶紧站起来,谢过就走,门一开就看到严子非,独自坐在走廊另一端,望着窗外出神,脸上有前所未有的疲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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