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想了!甄意,你只听到我的声音,其他的都不要想;只听我说......”他贴在她耳边,头一次不经允许对人进行催眠。
渐渐,她不再乱动,平息下来,拳头也缓缓松开,顺着他的胸口,无力地滑落下去。
“甄意,你听我说,甄意!”
“......嗯?”她气若游丝。
“以后,有什么事情想问甄心的时候,先问我,好不好?先找言格。言格。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接不到电话。”他竭力稳住颤抖的呼吸,“甄意,记得,先找言格。”
“......”
“答应我,不要找甄心,先找言格。甄意,答应我。”
“好。”她很乖巧而虚弱地应声,慢慢,整个人顺着他往下滑,言格拦手把她捞住,重新收回怀里。
因为一时着急用力,她猛地被带回来,嘴唇从他脸颊边擦过,一路滑过脖颈,最终落在锁骨上停住。呼吸均匀微热。
言格仿佛触了电,静止几秒,脸竟有些发烫。
不着痕迹地稳住了呼吸,才重新把她抱好。
她柔软得像一捧纱,盈在他怀中。安静而白皙的容颜在月光下静美如画。
“对不起,甄意。对不起。”他箍住她的头,一遍一遍重复,“对不起,我应该主动给你电话,对不起。”
他脱下外衣,裹住她,抱着她平躺到草地上。
她闭着眼睛,安宁地沉睡;
迟来的反催眠,会有作用吗?
他头一次心乱如麻,低头俯视她,望见她宁谧的睡颜,却又平静下来。
其实,对她的脸,记忆始终清晰,甚至记得她的任何一个表情;其实,很庆幸拥有那样超凡的记忆力,甚至还记得和她接吻的感觉。
言格低头揉了揉眉心。
一贯淡宁不惊,却居然在8年之后重见她的那一刻乱了思绪;与她有关的一切记忆都活色生香起来。他居然很淡定地拐着弯儿地接近甄教授,偏偏那几个月她太忙,他拜访小楼第11次,才遇到她。
打电话过去,一声“喂”,他就认出她的声音,而她,却似乎不记得他了。
放下电话后的整整30分钟,他的思绪都在空茫和颠簸之间切换,无法停止。最终是去了那栋小楼。
坐在书房里,看着她衣衫不整跳下来,毛手毛脚地拿他的风衣扑火,安慰爷爷时声音轻快得像风铃,他呼吸不畅,关上了门。
而后来她抱着风衣追去他身后,8年之远,近在咫尺,他却连回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此刻,甄意就躺在他身边,和那年躺在马路中央看星星的那个女孩一样,美丽,娇柔。
言格低头,一点点接近她的唇,隔着一毫米的距离,气息交融,却最终没有落下去。只轻轻地说:“甄意,好好睡觉。”
他平躺下来,望着微茫的星空和茂密的相思树。
好安静啊。
“不是说,要一起数这棵树上的叶子吗?”他扭头看她,隔了好久,复而看树,“最多的一次,数到12221。你刚才出现时,数到3745.”
今天很巧,在这里相遇。
其实,也不算巧合。每过一段时间,他都会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躺在树下数叶子”......就他一个......
时常会来。因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和她相关的记忆,便只有这一棵树了。
#
#
今年的雨水出乎意料的多,这已是第七场雨。
甄意站在精神疗养院的落地窗旁,呆呆地望着。外边,雨水冲刷着草地,一片清冽的绿色。开败的樱花打落在台阶,零零碎碎。
今天神经病人们不能放风,估计一个个又不满地抗议了,不知道护士该怎么哄他们。
她脑子里空空的,什么想法也没有,她隐隐觉得自己做了错事,可记忆却十分模糊。
身后有轻缓的推门声,她吓了一跳。
回头,是言格进来了。
“小柯说你找我?”
她“嗯”了一声,再没言语。
今天早上在爷爷的小楼里醒来,一个人,但她依稀记得昨晚见过他,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无意间说了什么。
她闭嘴不答的功夫,他安静而耐心地等候着。
他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情况很不好。开门进来的瞬间,她回头,表情茫然又恐慌,像深度受惊的病人。虽然一瞬间平息下去,可还是不对。几个小时不见,她眼圈很深,眼窝深陷,嘴唇上还起了小泡泡,从头到脚,都没精打采,像一只蔫掉的茄子。
她低头站在他面前,肩膀垮着;
昨晚安置好她后,他就离开了。没有等在那里等她醒来问她,怕她受惊;
今天上午工作稍稍心神不宁,担心她的状况,好在,她真的来了。
他在心里温柔地叹了口气,不知道甄意昨晚的状态出现过几次,但,他以后必须加倍地关注她,关心她了。尽管对他来说可能会有些困难,但他会竭力尝试。
他缓缓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听他这般温和的嗓音,她就想哭。
她头低得更低,死死忍着,声音细得像蚊子:“我只是想见你。”
言格稍稍怔愣。
一秒的安静那样漫长,甄意在心里苦涩地笑,好在她聪明,“我只是想见你”真是个有歧义的句子,还可以巧妙地补充:“我只是想见你,言医生。”
他不动声色:“是有事想向我咨询吗?”
“嗯。”为何此时的感觉如此颓废。
明明就是想见他,却不能光明正大地说真话。并非她没了年少的勇气,而是他已不是年少的他。
面对别人的未婚夫,她不敢越矩。而昨晚不清醒的拥抱,叫她深深自责,觉得自己像偷情一样面目可憎。
但昨天在表姐家的事,太多太多,她想不起来,必须借助心理医生的帮忙,别的医生,她信不过。
她对自己说,她如此信赖他,不过是信赖他身为医生的专业和保密。
风从窗外吹进来,她的心微微发凉。
自觉走到躺椅边,睡上去。
一瞬间,身体和心灵都觉得好累。她两眼无神望着淡蓝色的房顶,喃喃道:“我昨晚做了一个噩梦。”
他轻轻拉来椅子,坐下:“是什么样的梦?”
“我......”她压抑着心中的痛苦,狠狠蹙着眉心,“有一个小女孩,她站在森林里,头......头都烂了。她看着我,眼洞很黑,不停地,阴森森地问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泪雾弥漫。
“她问的什么?”言格的声音平而缓。
“她问:‘你为什么要把我扔进山里去呢?有老鼠咬我,好痛,你看我的手。’......”甄意呜咽,悲伤又可怜,“然后,她抬起手臂,她的手被老鼠野狗啃得只剩一截白骨。”
“这样的梦持续了多久?还是,只在昨晚。”
“只在昨晚。”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梦里的小女孩会质问你把她扔进山里去?”
“因为......”甄意拿手背遮住眼睛,嘴唇苍白,剧烈颤动着;才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因为我可能真的这么做了。”
泪水成河,默默流淌。
她遮着眼睛不敢看他,她如此罪恶,如此丑陋,不知道他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待她。
她不敢去想,内心是那样的羞愧,卑微,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可言格并没批判,甚至没有评价,嗓音依旧平淡而清和:“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做的呢?”
他的问题真宽容,不问她为什么做,而问是什么事驱使她去做。
甄意愈发心酸,呜呜哭起来;他没劝,也没打扰,安静坐在一旁,包容地等待。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风吹进来,带着雨水的凉意。言格起身拿了毯子,给她盖上。她滚进毯子里,埋着脸继续呜呜。
她把自己的脸哭成了一只大花猫,终于哭够了,才羞愧地拿开手,惨兮兮地看向他。
他一身白衣,安然坐着。俊颜清隽,眉目和淡,黑湛湛的眼睛温和清淡地看着她,不带苛责。
“我就知道,可以和你说。”她哽咽着,胡乱抹眼泪。
言格眼眸深了一度,没作声。
她真的没怎么变。笑,就哈哈开怀,笑声朗朗传十里;哭,就哇哇大哭,可怜委屈又揪心;孩子般直来直去,还是那颗赤诚之心。
他见她不哭了,递给她一张手帕。
她像是哭累了,呆呆的反应不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有点儿懵。她少有这般无辜又犯傻的眼神,他的心便莫名像被她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想着要对她好,他抬起手绢,给她擦花脸。
他的手很轻,手帕很柔软,她再度发懵,心脏在胸腔里突突地跳,紧张地咽了咽嗓子:
“言格,你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
言格不答,见她回过神来了,把手帕放在她手心。
她接过来自己擦眼泪,渐渐开口,讲她醉酒后接到崔菲的电话,可说到关键部分,她就讲不出来了,只记得给言格打过电话,之后的事情很模糊。
甄意一边说,一边惴惴不安。
她心里已经压着千万斤的重石,如果言格有哪怕一点儿的惋惜、不认可、否定或不适,哪怕一点儿,都会刺痛她,把本就悔恨的她推入更深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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