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不及了,天都黑了,怎么还是找不到言格呢?
甄意轻轻地发抖,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狠狠塞进嘴里,牙齿颤抖着,撕咬手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
言格到底在哪里啊?
前方红灯闪烁,是有警察来酒吧区执勤了吗?
甄意猛地停下车,她要去找警察。
可......
汽车电台里插播一条新闻:“今天上午6:27分,清沙区一栋酒店式公寓楼上发生一起坠楼事故。死者从13楼上摔下,当场死亡。后经警方证明,死者为上月意外逃亡的终身监.禁犯淮如......”
方向盘上,甄意的手缓缓松开。脑子里如过胶片一般闪过一组画面,淮如从她的阳台上掉下楼了......
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望着前方。
视线一闪,黑夜里五光十色的酒吧区消失了。现在是白天,交警在例行检查。
她默默地垂下眼眸,看看自己手上的伤痕和鲜血,不解地稍稍歪头,这些是什么?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痛啊。
她不太明白,愣了愣,想起什么,猛地抓起副驾驶上的包,慌忙打开一看,一把闪着冷光的水果尖刀。
她瞬间安心。
前方,检查的交警正缓缓靠近,车流慢慢移动。后面有汽车鸣笛,刺耳的一声叫响。甄意吓了一跳,慌得回头,她的眼里重新看到了黑夜,可嚣张的人群。
她立刻抱好包,溜下车,跳过路中央的白色横栏,在一片汽车的急刹车和咒骂声里,风一般逃走了。
她出门时忘了穿衣穿鞋,光着脚,仅有薄衣。她一路狂奔,在街上逃窜,世界重新回到夜晚的酒吧区。
每个人都在路边笑,却没有言格。
她没有目的地到处找寻,这个世界陌生,冷酷,不安,她紧紧地抱着包包,在风里颤抖。慌乱地四处张望,言格在哪里啊?
她跑到了广场,一抬头看见LED显示屏上,播放着淮如跳楼现场的画面,那里面,人群在围观,打手机。
甄意立在街对面,仰着脖子看,她看到自己的家了,白色的纱帘在飞。
她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记得有一天早上起来,言格抱着懒虫一样的她去吃早餐。那个时候,风就吹着纱帘在飞。
她,到家了吗?
不,她现在不要回家,她要去找言格呀。
刚准备走,可镜头一晃,边角出现了一个男人,高高瘦瘦的,一身墨蓝色的海军款风衣,风吹起他眉边的碎发,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
他深深地蹙着眉,很深,很深。
她立在街对面,愣愣地望着,仿佛千山万水,她终于找到他了。
他没出事,太好了。
她抱着包包,仰头望着LED显示屏,木木地走过去,走了几步就开始跑起来:
言格,我来找你了。
耳边响起尖锐的汽笛声,刹车声。
甄意被狠狠撞到,摔倒在地。
开车的人不满地探出头来:“你有病啊!”
大早上遇到一个仰着头在街心跑的女人,真是倒霉。可一看,这女人披头散发的,只穿一件短T恤,棉布裤子,还光着脚,难道是神经病?
司机闭了嘴。
“你有病啊!”这句话在甄意耳边回响。又有一瞬,耳边闪过淮如的声音:“你想给言格报仇吗?”
她抱着包,呆滞地望天空,LED屏幕里没有言格了,只有促销广告里黄澄澄的橘子。在淡蓝的天空里,那样的灿烂。
言格又不见了。他被人抓走了,别人会打他呢。
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她的心又痛又冷,低下头,光着脚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举起手臂,擦擦眼泪。
心好痛,可现在不能哭呢,她要去找言格,去给言格报仇。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小心而谨慎地说:“第一精神病院。”
司机可热情了,一路上和她聊天:“你去看人吗?有朋友还是家人在啊?我听过几个精神病的笑话,讲给你听?”
她没动静,牢牢地抱着她的包。
汽车广播在插播新闻:“淮如坠楼案的犯罪嫌疑人初步锁定为大律师甄意,有目击者称,听见死者尖叫,抬头便看见甄意将死者推下楼......”
“胡说!甄律师怎么会杀人呢?”豪爽的司机一捶方向盘,骂骂咧咧。
甄意低着头,长发遮脸,缩在后座上,看不清表情。
“我在广播里听过上个月甄律师给林警官的辩护,我这个大男人拉着客呢都哭了。”司机激动道,“甄律师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杀人呢?淮如这个凶手本来就该死,一定是她逃出去要杀甄律师。甄律师是保护自己,自卫!这才把她推下楼的。”
司机气愤地絮絮叨叨,甄意仍旧静止在后座上,没有任何动静。
靠近九江区,海风愈来愈大了,潮水般从窗口涌进来,吹着甄意的头发鬼手一样飞舞,吹得她呼吸困难,仿佛窒息。
终于到了精神病院,她下了车。从包里拿出她的义工卡片,刷卡进去。
精神病人们正在草坪上做早操,护士和医生照顾着,正常人都没注意到她。可有几个精神病人看过来了。
美美一边挥舞着手臂跳来跳去,一边眯起眼睛,说:“她和我们是一国的。”
栀子也往这边看,说:“有两个人呢。”
甄意一路低着头,脚步极快,匆匆走上走廊,躲避着任何人。
很快,她再次看到了那座玻璃房子。
厉佑坐在里边悠闲地喝茶,阳光从天井里斜斜地落下,他一身白衣,看上去那么干净,像玻璃温室里不染尘埃的仙草。
甄意光着脚,根本没有脚步声;可他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出现,又似乎在等她。
杯中的茶刚好饮完。
他抬起头,阳光下,白皙清俊的脸仿佛透明,睫毛上都染着细碎的金色阳光。
就是他,就是他把言格......
长得这么漂亮的一个男人,竟然是......
甄意目光空洞,寂静无声地看他。
有种积蓄已久的愤怒和剧痛再次积累,堆砌。她的胸腔开始剧烈地起伏,全身血液似乎都反胃涌上来,哽在咽喉里,要生生呕出血来。
“啊!!!”
甄意突然绝望而悲戚地尖叫,凄厉,撕心裂肺。
她痛得无处发泄,大步冲上去,一掌狠狠拍向玻璃屋子。
玻璃墙壁晃了一下,恢复平静。
玻璃对面,厉佑淡淡地笑着,目光悠然看着她,如同猫看一只疯狂却渺小的老鼠。
再是一拳!接二连三。
甄意一次次狠狠捶打着玻璃墙,整个世界都在阳光里明晃晃地晃荡,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眼神笔直而仇恨地盯着里面的厉佑,一次次地捶打。
沉闷而渗人的捶打声在空房间里回响。
手上的伤口裂开了,沾着的玻璃碎屑刺进皮肉了,她丝毫不觉,鲜血染红了玻璃。她像只受困的不知疲惫的兽,疯狂地踢打。
厉佑始终悠然瞧着,直到......
甄意突然转头,目光冰冷地四下搜寻,定住。她跑到墙边,几拳打碎了消防玻璃,拔下里边的红锤子。
一瞬间,消防警报响彻整个世界,红光闪烁。
她的脸映着红光,像是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握着锤子冲过来,狠狠一砸。
玻璃上出现了一条碎纹。
再次一砸,
无数次,
玻璃上的碎纹像蛛丝一样散开,越来越大。
“啊!!”
她尖叫着,猛地一挥锤子,大面积的玻璃分崩离析,一面的碎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光之幕布,倾泻坠落。
她拿着刀,赤脚从一地的玻璃上踩过,一路鲜血竟也不觉得疼痛。目光狠烈阴森,一步步朝他走去。
厉佑微微敛瞳,却并没有后退,半晌,反而轻轻笑了:“甄意,杀了我,能改变什么吗?杀了我,你和甄心有什么区别?”
甄意听不见,也听不懂。她手握成拳,咬着牙,阴沉着脸,在漫天闪烁的红光里,举刀朝他刺去。
“甄意!”
她的手腕被谁紧紧握住,下一秒,她被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
言格呼吸急促,剧烈的奔跑让他额头上全是汗水,抱住甄意便把她往后拖。
甄意呆怔一秒,找到言格了。
一瞬间,所有的心疼如同山洪暴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将她席卷,她痛得无法呼吸,心裂成碎片,痛得要立刻死去,痛得尖叫大哭:
“啊!!!”
她握着刀不松手,另一只手狠狠抓抠腰间言格的手臂,踢打着凄声大哭:
“杀了他!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甄意!”他紧紧搂住她,下颌贴在她不停挣扎的脑袋上,控制着她失控了的身体,一字一句,用力道,
“没关系,甄意,我没关系。”
是啊,什么事到了他这里,他都能沉默地包容,然后释然,什么事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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