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抽出一张鉴定表,昂着头慢悠悠道:
“这是我向法医重新申请的鉴定,结果显示,许莫肺部的液体不是门口池子里的生理盐水,而是玻璃手术室后面的福尔马林水,这就证明,许莫是死亡后被人移尸的。我的当事人自首时,承认他在门口把死者拉下水。但其实,许莫这时已经淹死了。”
全场哗然,仿佛终于听到了一个构思奇佳的故事结尾。
而甄意也瞬间抛去了讲故事的姿态,转头指向淮如,怒目看着:“你又撒谎!许莫死了,怎么可能会动弹?”
淮如如临大敌,惊愕不能言。
“反对!”尹铎立即起身,此刻淮如是他的证人,他必须维护,
“可能是言栩把许莫淹了两次,他赶来的时候,看见许莫在福尔马林池边,他淹死了他,然后再拖到门口。”
淮如立刻死咬不放:“对,就是这样。我看见的时候,他正把许莫从屋子里拖出来!”
“好。”她点点头,笑得很狠,拿手指点了点淮如的方向,“我就让你来个明白。”
她再度指向投影仪,
“这是当天晚上HK电视台摄影师易洋的摄影机里拍摄到的内容,他拍摄的是人质被成功解救后的现场画面。
这里,停!”
画面停止。
“我的当事人从人群中走过,看画面下方,他的裤脚,是干燥的。”
陪审团成员,法官,连带着旁听席上的记者民众,全面面相觑,
所以?
“请大家再看现场房间的照片。”甄意的声音大了起来,掷地有声,
“房间门口有四米宽的水池!
如果我的当事人进去过房间,去过福尔马林池边,他必须涉水才能通过。而传送带上全是动物心脏带有的血迹,现场勘查人员的证据表明,传送带上没有踩踏或破坏过。”
她指着证人席,气势全开,厉声呵斥:“淮如,你要是看见了我的当事人长了翅膀会飞,再来作证!”
这一刻,没有人发声。
全场死寂,目光皆聚焦在法庭正中央,那个背脊挺直,抬着手臂,霸气与英气俱在的女律师身上。
或许,有一种无声,叫折服。
这位女辩护人,真的做到了百密无一疏。
为了找证据,所有别人想不到的事,她都绞尽脑汁地搜刮到了。
什么整点运动的传送带,生理盐水和福尔马林,地下室门口的监控器,易洋摄影机里的胶带......
为了给她的辩护人洗脱罪名,她拼尽了全力。
而这种隐忍的,沉默的,日夜兼程的力量,在这一刻蓄势迸发,冲击到每个人的心坎。
每个人都感受到了。
没有语言能形容这种震撼,所以,每个人都沉默着,致敬。
☆、chapter77
近百人的法庭里悄无声息。
淮如坐在证人席上,面对着甄意的指责与目光,脑子里轰然炸开,空白得找不出一丝一毫的辩驳之辞。
而甄意的言语更加猛烈:“你做伪证!你为什么要陷害我的当事人?还是说,其实淹死许莫的凶手是你!”
淮如瞪大眼睛,惊恐得大叫:“是我看错了,我以为许莫是活着的。是我看错了!”
“你根本就没有看错!”
甄意疾言厉色,拿起自己桌上的证据走去她面前,啪地一下砸在她的证人席上。
审判庭里寂静无声。
甄意双手摁着证人席,居高临下,气势如虹:
“你看好了!
这是福尔马林池边的婴儿头发和尿液。这是检验报告。安瑶把婴儿交给你后,你一直带着婴儿。一定是你把许莫摁下福尔马林池子时,把婴儿放在了池边,才在那里留下了证据!”
淮如愕然。
想要说什么,却在甄意冰凉而警告的目光下,再度被吓住,再度梗住无言。
她恍惚间明白了,甄意打这场官司,不仅是想为言栩脱罪,更是想为她定罪。刚才甄意故意刺激她,无非是为了挖出她的漏洞,套她的话。
甄意她做到了。
她气势太强,嗅觉太敏锐,她根本防不胜防。
而她最后列举的这些证据,控方的检察官怎么会不知道?淮如抬头看向尹铎,尹检控官脸色凉淡,平静而不关己事地看她。
她这才知道,她被这两人联手给坑了。
淮如濒临崩溃。
有人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算是把这句话的一笔一划都品尝得清清楚楚了。
利用许莫的心理绑架安瑶,捡漏似地“受迫”杀了林警官,最终杀掉许莫。
分明是最完美的不可能犯罪。分明计划到了万无一失。
可没料到言格的出现,他关了房间里的灯,她在黑暗中没有把胶带收齐;更没想到安瑶把婴儿交到她手里,而那婴儿在池边打滚,竟留下了头发和一泡尿。
不然,没有这些意料之外的关键证据,纵使是她有天大的嫌疑,也定不了罪。
这,难道就是天意?
她僵硬地仰着头,看着甄意那张认真而严肃的脸,戴了假发,化了淡妆,年纪比她小,眼神却含着她从未见过的决绝与力量。
那样一双执着的眼睛,仿佛能把一切摧毁。而在这样的目光下,她撑不下去了。
僵持的十几秒里,法庭上死一样的寂静。
甄意俯视着她,目光如铁;而淮如的心理防线一步步破坏,最终坍塌,
终于,淮如整个人都垮了下去,颓然道:“对,是我把许莫摁进了福尔马林池子里......”
这一次,法庭上再也没了声音,没了哗然,只有一种用尽全身力量歇斯底里之后的荒芜与空茫。
甄意缓缓直起身子,垂眸看了淮如半晌,很轻地,说了声:
“谢谢。”
淮如不懂。
甄意心里却很清楚,谢谢她终于放弃挣扎,终于承认。
其实,婴儿一开始曾经在地下房间出现过,安瑶说它不适合,许莫才把它带出去了。如果淮如坚决不认罪,如果她想到了这点并揪住不放,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所以,她和尹铎才想一鼓作气击溃她的心理防线,让她自己承认。
还好,她击败了她,在精神上。
还好,她终于认罪。
淮如最终被带下去了。
而尹铎和甄意重新回到了对立面。
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尹铎认为言栩杀人未遂,而甄意坚持无罪。
尹铎提出了两种观点:
“有可能,淮如第一次并没有把许莫彻底淹死。还有可能,言栩撒了谎,他说他认为许莫死了,可其实,他认为许莫活着,想杀他,把他拖下水。可结果是他其实早死了,言栩却并不知道。”
甄意则反对:“证据足以表明许莫死了,且言栩认为许莫死了。”
“你说的证据全是言栩的一家之言。”
“但你连一家之言都没有。”甄意反唇相讥,“退一万步讲,即使他认为许莫活着,他杀的也是一个死人。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样认为,他把死了的许莫拖下水,都不犯法!”
“呵。”尹铎被她第一句稍显孩子气的话气得发笑,“你今天上午坚持淮如杀必死之人有罪的时候举了例子。现在我也给你举一个。
一个人躺在床上,刚刚死掉,不过几秒钟,想谋杀他的凶手来了,以为他在睡觉,开枪打穿了他的脑袋,这个人算不算是谋杀未遂?”
算不算?
旁听席,甚至陪审团的人全都亮了眼睛,好奇而兴奋地围观。
法官没有禁止。
接下来,两人在法庭上的一场对辩,让全HK看庭审直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让他们之间的对辩成为法律系师生们从此津津乐道和争辩的话题......
甄意盯着他看了几秒,吸了吸嘴唇,反驳:
“你说的这个叫‘不能未遂’,如果我要杀你,朝你开枪,但忘记装子弹了,或者弹匣卡壳了,或者,你弯腰捡钱躲过了子弹,这个才叫‘杀人未遂’!”
因为她举的例子,旁听席上有人轻轻笑了起来,连陪审员都交换着眼神和极淡的笑意。到了这一刻,法庭竟变得有趣而生机盎然了。
尹铎低头揉了揉眉心,抬起头,问:“你说的‘不能未遂’,意思是?”
“做那些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不能算犯罪。”甄意不经意斜靠在律师桌上,看得出很轻松,“很明显,尸体不能被谋杀。”
尹铎点点头,很受教的样子,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叫‘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呢?”
甄意呼了一口气,耸耸肩:
“假如你只是个地痞,却骗我说你是检控官,我相信了。我想打赢一个案子,就出钱收买你。这个行为本来应该是行贿罪。
但因为你其实是地痞,并不是真的检控官,所以,我的这个行为不能构成行贿罪。这,就叫做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
旁听席上的人哄然笑了起来,陪审团们都轻轻地笑了。
她已经完全轻松下来,
尹铎看似无可奈何,眼眸却深了,也较劲起来,说:
“嗯,很好。这样,如果凶手在目标人物的窗口观望,看见了目标人物的人影,一枪出去,可打中的是目标人物家中的人形玩偶。这也算是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那么,这种情况,凶手算不算杀人未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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