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陌说:“你看着很冷静,可心底,是不是在害怕?”
方水笙的神情有些错愕,过了好一会儿,忽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晚上的长堤是个好去处,除了各式各样的娱乐场所,也有沿江而建的鹅卵石人行道。人行道上人来人往,有恋人们依偎着走过,也有相伴而行的老人家张家长李家短,这些场景与声音,此刻都变得模糊,化为两人之间的背景音。
在丁陌以为方水笙不打算说话的时候,她说话了。
方水笙应了声:“嗯。”
丁陌一愣。
“在我五岁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一直……是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方水笙的声音很轻,但是丁陌却听得异常清楚。
方水笙双手合十,下巴抵在手背上,神色有些飘渺:“后来我妈妈也结过一次婚,但是没过多久,那个叔叔就因病去世了。自从那次之后,她就没有再考虑过再婚的事情。”停了停,她像是在想什么,皱着眉头,然后续道:“她一直都很强大,好像从小到大,都没有她摆不平的事情。我……”
方水笙的眉头皱得更紧,但是却没有再往下说。
忽然,一直手搭上她的肩膀。那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了过来。她抬起头,看向丁陌。
丁陌脸上带着温温的笑容:“你母亲,会吉人天相的。”
方水笙有些发怔,“会吗?”
丁陌笑着点头,“一定会的。”
一直跟他对视的凤眸忽然蒙上了一层水光,在里面打着转,但是却没有往下掉。
“想哭?”丁陌问。
方水笙露出一个笑容,却不小心笑出了眼泪。她深吸一口气,摇头,“不哭的。”难关还在,哭了就是自怜泄气。妈妈需要她,她的力气要留着与妈妈一起面对任何未知的困难。
丁陌轻叹了一声,在她肩膀上的手往上移,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他将方水笙的头往他肩膀上按。
当脑袋接触到男人的肩膀时,方水笙的脑袋在那么一瞬间,有一种空白的感觉,随即想要移开。但是男人的手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的脑袋上。
“方水笙,你把自己逼得有点狠了。放松一点,靠一下吧。”
人在极度精神紧张之后,忽然放松下来,会丧失思考的能力,譬如此刻的方水笙。从接到电话说方妈妈进了医院,到之后她腹部长了肿瘤,是恶性还是良性尚不能确定,再到今晚方晟严回来,不到两天的时间,但是却觉得那么漫长。很多从未面的过的事情,很多从来没有思考过的问题,全都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她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因为方妈妈的身边,只有她。
方水笙脸上的表情初始有些错愕,后来错愕的神情褪去,变得平静。
她头枕在男人的肩膀,能感受到他的体温以及他身上那淡淡的古龙水香味。但是奇怪的,没有任何旖念,心中有一股暖流缓缓流过。
她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谢谢你,丁陌。”
丁陌在心底无声叹息,然后回答:“不客气。”
曾经的方水笙想过很多次,当自己站在生父面前时,会是怎样的场景。但是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平静。
“你就是小云熙?”安枫在院长办公室看到方水笙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如常,但是眼里却有几分难掩的情绪。将近五十的男人,眼睛鼻子跟方水笙都惊人地相似,只是他鼻梁上架着镜框,是个斯文人,即使人到中年,依然风采不减,可见当年是个美男子。
方水笙说:“我现在不叫云熙,我是方水笙。”
安枫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舅父他们现在都是喊我水笙。”
安枫脸上尴尬的神色已经褪去,温声说道:“水笙,你妈妈的事情,我已经安排过了,是中心医院在这方面最权威的医生,你不要太担心。”
方水笙点头,“嗯,谢谢。”
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当发生的时候,没有预想过的狗血,也没有激动,有的只是生疏,以及无话找话的尴尬。
当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儿,再次站在自己的面前时,安枫心中说不愧疚,那是假的。当年和方妈妈离婚,两人好聚好散,该补偿的他也补偿了,但心中也并非是毫不愧疚的。老一辈的人当中,重男轻女的并不少,安家父母便是如此。方水笙出世后,原本就对方妈妈的职业颇有微词的安家奶奶对媳妇越发地不满。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当一个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连呼吸都是错的。
当初方妈妈的存在,对安家奶奶来说,就是一个错误的存在。家里矛盾愈演愈烈,安枫左右为难,但他是家中独子,又没办法抛下父母带着妻女跑到外面住,方妈妈最后忍无可忍,主动提出离婚。
身为男人,让妻女受了委屈,原本就不该。离婚后,安枫曾提出过让方水笙定期回安家看望安家二老,但是被方外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作为一个父亲,自己的女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没有上门拆屋,安枫已经很感谢方外公的大度,后来又听说方妈妈已经再婚,除了定期汇钱到方妈妈的账户之外,安枫就断了跟前妻的联系。
有时候,不联系也是一种关心。既然已经分开,就各自往前走,不再打扰对方的生活。
第031章 :雨过天晴
方水笙离开院长办公室到了自家妈妈的病床上,方妈妈正在和方晟严在说话。见方水笙回来,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方水笙走过去,若无其事地问:“看着我做什么?”
方妈妈笑了笑,伸手将她身侧的手拉过去,“囡囡,心里难过?”
方水笙摇头,“不难过。”
“说了什么?”方晟严文。
“没说什么,就是问问我和妈妈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方水笙在床沿坐下,淡声说道。
这些年,你和你妈妈,都还好吗?
安枫问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复杂。方水笙想起有一次她问起父母的恋爱和婚姻时,忍不住问方妈妈是否心里还会想念那个人,心底有没有过埋怨?
“囡囡,现实里的感情和婚姻不像电视剧或是小说里的那样,要么就完美得不可思议,要么就是离婚后的人会重新在一起,彼此心中都有着对方。我和你爸爸,离婚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当时想过很多,可安枫做不到为了我而和你奶奶争吵不断,而我,也做不到委曲求全。爱一个人本来是没错的,爱情只是两个人的事情,但婚姻不是。当牵涉到家庭的时候,感情却还是其次的。”
“而且,囡囡,虽然我和你父亲离婚,但是两个人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的问题,只是有时候感情并不是维系一段婚姻的唯一因素。离婚了,就没什么爱恨了,大多数人各自分开之后,都不会停留在原地。”
方妈妈的话,当时方水笙不太明白,现在却有些懂了。
现实里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比起停留在原地,抛开心中的包袱往前走,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或许有的过去永远过不去,但是却没有迈不过的坎。
方水笙反握着自家妈妈的手,问:“明天手术,会紧张吗?”
方妈妈失笑,“都大半辈子了,什么风浪没见过。”
方晟严在旁边打趣说道:“区区一个手术算得了什么?你妈妈心态一向都好得让我佩服。”
方妈妈说:“我长你几年,也不是白长的。”
方水笙见方妈妈的神情比较轻松,也笑了起来。
每个人的心里,其实都是忐忑的,但是忐忑不安没用。当事情接踵而至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尽量调整心态去面对。即使心底仍然为那些未知的因素而不安,但亲人在身边,至少在这种时候,不能结果都还不晓得,就自乱了阵脚。
方水笙傍晚回家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她见到了方妈妈以前跟她说起的那个朋友,方妈妈一直在相处着的朋友。
说来也巧,方水笙去保卫处签收方妈妈的快递,刚好听到外面一个男人在问——
“请问方舒珊女士的家在哪一栋?”
方水笙有些诧异,转头望了那个男人一眼。身材挺拔,看着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但方水笙从小就见惯了这些练舞蹈的人,这些人身材都会维持得很好,而且长相总是很显年轻,看不出实际年龄。
保卫处的人正在问对方姓甚名谁,要身份证登记过后才愿意透露。
那个男人似乎是察觉到方水笙的目光,也看向她,一看,就有些意外。
“你是方水笙?”
方水笙狐疑地看向他。
对方露出一个笑容,说:“我是你母亲的朋友,姓程。最近没见到你的母亲,我心里有些担心,这两天她手机关机了,我打电话去少年宫问,听说她请了病假。”
这人是方妈妈过年前就跟方水笙提过的男人,程于琛。
“可我没见过你。”他是怎么知道她是方水笙?
程于琛笑着说:“你没见过我,可我见过你。你妈妈的手机屏幕就是你和她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