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小姐,晚上好。”纪南彬彬有礼。
“上次你教我买的那只股票最近大红,真谢谢你了。”言语中无不透着娇嗔。
“应该的。”他淡淡一笑。
“这位是?”
“我们公司新来的干将,简银河。”
简银河对那位邱小姐伸出右手,“邱小姐,你好。”
“你好。”邱小姐低眉一笑,风情无限,俨然是这种欢场的常客。她走到纪南身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了一点儿声音,“纪总,有机会再教我买一只股票哦。”说完娇笑着走到另一群人里周旋去了。
短短的十分钟里,已经有三个摇曳生姿的女子过来跟纪南寒暄,纪南就保持着刚才那个程式化的微笑,迎接一个又一个“老朋友”。
简银河想,他这样的男人,各种明里暗里****的风花雪月自然是不会少,也不觉得累人?
简银河穿一双十二厘米高的高跟鞋,刚刚进门的时候右脚腕崴了一下,此时正隐隐作痛,但跟在老板旁边只能扮演尽职尽责的下属。她勉强支撑着身体,想找个机会去角落里得个清净——跟邱小姐她们比起来,她这个样子,着实不太上进。
“张总,晚上好。”随着纪南的声音响起,简银河看见迎面过来一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她不禁大吃一惊——张朝华?曾经万方的副总,如今希宁集团的董事之一,张朝华。
对于简银河的出现,张朝华显然也始料未及,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纪总,你好。”
“张总,这位是我们部门新晋的天才设计师,简银河。”纪南介绍道。
“张总。”简银河微微点头致意。
“银河,这是张朝华张总,希宁集团的董事。华宇的项目,就是跟他合作的。”
简银河不禁暗暗吃惊,原来昨天做的那个企划案,是跟希宁公司合作的项目。同时她也注意到,纪南刚才直呼她“银河”,多么亲昵的称谓,他在故意表示跟她的熟稔。
简银河注意到张朝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很快又变成一副笑脸,“纪总,没想到你能把这么优秀的设计师招到旗下,那华宇的项目我就放心了。”
“哪里哪里,没有张总的大力支持,我们也不可能促成这个项目……”
此时,在简银河的脑中正飞快回旋着几个名字:清水港,希宁公司,张朝华,纪南,合作项目……她心里的那团潜藏的疑问渐渐浮出水面。原来纪南留她在恒中工作,不是因为不在意她在清水港项目上的过失,而恰恰因为她有过那次过失?纪南,原来他早就看中了她的这个“过失”!他把她当成了一颗棋子,是要用来钳制张朝华吗?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简银河无意识地喝着杯中的葡萄酒,不知不觉酒杯已经见底。侍应生过来帮她倒酒,她抬头说一句谢谢,却看见不远处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侧脸——钟溪文!她心口和脚踝同时猛地吃痛,简直让她呼吸困难。那张脸她曾经最熟悉不过,坚毅的轮廓,剑眉下的一双眼睛常年黝黑而深沉,形状鲜明的嘴唇曾经在她的额头、鼻尖、脸颊和嘴唇上留下过年轻热烈的吻。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世界真小得可怕。简银河简直想逃离这个地方。在她转头的瞬间,却被对方发现了。
“银河?”声音不大,混在这番热闹和嘈杂里,她却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银河”里面夹杂着惊喜、激动和沧桑。
简银河转过头来,看见钟溪文端着酒杯站在离她不足五米的对面,他两眼发亮,嘴唇还保持着刚才叫她名字时候的唇形。他的酒杯歪了,鲜红的葡萄酒滴在深蓝的衣角处,晕成一团奇怪的颜色。
这样的气氛总归有些奇怪,简银河只好走到钟溪文旁边,机械地称呼了一声,“钟先生。”
钟溪文原本还带着期盼神色的脸颊,顿时黯淡了下来,“银河……”他有点儿手足无措,一时语塞,“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
是啊,她也没有想到。“你回来了。”她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竭力掩饰自己内心汹涌而起的波澜。
“你……还好吗?”他看着她,感到有点儿难过。这句充满岁月感和苍凉感的问候,本来不该属于他们之间。
简银河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我很好。”不好又能怎样?
钟溪文看着昔日恋人,刚才一涌而出的满腔的话,此刻全部如鲠在喉。
“听说钟先生自己开了家公司。”简银河找话来说。她没有忘记继续称呼他为“钟先生”,以此来跟他保持刻意的距离。
而钟溪文却被这称呼刺得心底酸痛。他问她:“你呢?”
“我现在在恒中地产做设计。”
“那很好。”钟溪文点点头,闷在心口的那些话,却再也无从说起。
简银河低头摇晃酒杯里的红褐色液体,刻意避开钟溪文的目光。对于她来说,不受伤害的最好办法,就是不闻不问。如果从此钟溪文不再出现,她可以无所顾忌地继续生活,但他却挑了一个坏的时机再次与她碰面,她只好拼命掩饰,口是心非。
简银河匆匆告辞,找到纪南对他说:“纪总,我有点儿不舒服,想先回去。”
“随便你。”
“谢谢纪总。”简银河说完就赶紧闪出了桃源山庄。她和这个地方实在是不搭调。
走到外面才发现,原来初秋晚上的露水已经很重了,尤其在这郊外的半山腰,潮湿的寒气让人措手不及。简银河穿着露肩礼服,冻得浑身发抖,脚踝的疼痛也在加剧。她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赶快拦下一辆出租车,或是赶到附近的公交车站。
桃源山庄外的路灯很亮,沿途透着冰冷的清晰。一眼望去,能看见山脚下城市的灯火,一片一片,豪华暖和地在那里亮着。
高跟鞋是不能再穿了,简银河脱下鞋子,揉了揉被崴伤的脚踝,赤脚沿着路边往山下走。走了十来分钟,她才发现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这里根本没有出租车,更不用说公交车站了。
不知不觉,已经有汗珠从她的额头渗出来,它们一部分来自疼痛。旁边除了路灯和夜蚊,再没有任何一种有温度的东西。脚部的剧痛不时提醒她,这样走下去,还没拦到车,她的右脚就已经光荣牺牲了。
简银河一阵泄气,跌坐在路边的石椅上。忽然,一柱车灯的光晃了过来,车子就在她面前停下来了。
竟是钟溪文。
“溪文……”简银河不禁站起身,他的名字脱口而出。她没有想到他会追过来,更没有想到她在此刻见到他的时候,内心是按捺不住的欣喜和安慰。
钟溪文一边下车,一边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裹住瑟瑟发抖的简银河,同时顺着这个动作,他紧紧搂住她。简银河起初推托了几下,但随后就任由他的怀抱将她包裹。良久,他们之间没有一句对白。
汩汩暖流从带着钟溪文体温的外套渗透到简银河的身体里。在失去他的日子里,她常常会想念这样的怀抱——温暖的、男性的、钟溪文式的。但她同时也深刻明白,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希望。
“我以为你去了德国……我以为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钟溪文的声音渐渐哽咽,他强忍着舒了一口气,“银河……”
“我没有去德国……”当初溪文的母亲要给简银河一笔钱让她去德国,她没有答应。
简银河抬眼看着曾经属于自己的那个男人,他的双眼依旧深沉明亮,脸颊依旧温润好看,她曾经幻想过,这张脸大概可以看一辈子。现在想来,当初的自己多么稚气。
他看着她,眼睛里面有一层泪光。简银河忽然感到一阵无力,有些人就是注定无缘无分。
“我送你回去。”钟溪文打开车门。
“不了,”简银河褪下他的外套递过去,“大厅里面还有你的朋友,你这样走开不大好。”
他哪里管那么多,拿了她手里的外套又重新帮她披上,有些着急也有些心痛,“难道你让我现在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他缓了缓情绪,轻声说:“银河,上车吧,你会感冒的。”
她不是不愿让他送,只是不敢。她害怕如果再跟他多待几个小时,她好不容易经营的防线就会决堤。“不了,有朋友过来接我。”她随口胡诌。
“银河……”钟溪文坚持要送,这时另一辆车的光柱扫过来,他转过头,看见一辆黑色凌志车在后面停住了。
简银河看清了驾驶座上的男人,一阵诧异,“纪总?”
纪南下了车,递给简银河一件女式大衣,对她说:“上车。”俨然是命令,依旧一派冰冷严肃。而一旁的钟溪文,则完全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简银河脱下西装外套,换上那件大衣,故作轻松地对钟溪文说:“这位是我领导,我坐他的车回去就好。”她没有再看他一眼,就径直上了纪南的车。
那辆车载着简银河,逐渐消失在夜晚清寒的山间小道上,消失在钟溪文的眼前。
钟溪文怔在原地,简银河的微凉体温还停留在他的臂膀、脖颈和手心里,他没有想过能再遇见她,从她看似斩钉截铁的拒绝中,他还是能感受到他在她心里占据着难以割舍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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