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医生见萧卓然出现,一直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点了点头,吩咐了一旁护士几句,便跟在萧卓然身后,走到外面的走廊。
两人一直行到走廊尽头,萧卓然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谨慎地扫过走廊另一头的病房:“之前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您现在可以说了。”
医生点了点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姜小姐身上的过敏症状已经基本消退干净,烧也退了,再休息一半天就可以出院。不过她从入院到现在,意识几乎没有清醒过……”
“您怀疑什么?”
“我怀疑……”医生沉吟说:“我怀疑姜小姐在心理方面受到过极大的创伤,如果可以的话,在她清醒后您最好带她去找心理医生做一下检查。”
萧卓然背对着窗子站立着,正是傍晚时分,从窗外投射而来的夕阳色彩浓烈,在他的浅色西装和脸庞上投下一片斑驳光影,原本该是非常俊美的面孔,在这样的光影之中竟显出几分凌厉之色。中年医生默默看在眼中,从始至终讲话的态度都很温和:“心理学方面我不擅长,这也只是我的一些猜测。不过为了病人未来的身心健康,萧先生不妨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我知道了。”萧卓然微微垂着眼眸,神情疏离又不失礼节,“这几天劳您费心了。”
走回病房时,池然还守在病床边。见萧卓然拎着西装走进来,池然咧嘴露出一抹笑:“哥,你回来啦!”毕竟是私交很不错的哥们儿,私底下池然就称呼萧卓然和黎邵晨“哥”,黎邵晨则会半带调侃地叫萧卓然一声“卓少”。
萧卓然点点头,目光浮光掠影地扫过病床上的女人,“这两天辛苦你了。”
池然凝视着萧卓然看了片刻,语调沉而缓慢,好像每个字都斟酌了很久才说出来的:“哥,你最近不大对劲儿。”
“是吗。”萧卓然不太在意地应了句,把拎在手里的袋子放到桌上,“这边没你什么事了,忙你自己的去吧。”
池然却很认真地继续说:“你过去工作上是严厉,私底下还是很随和的。可自从上个月你从国外度假回来,我无论在公司还是私底下就没见你笑过。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大好,公司压力太大了?”池然虽然还有些少年心性,大事上还是知道轻重的。他自己只负责很小的一块内容,但他很清楚,无论是他还是黎邵晨,都只把在卓晨当成一份工作,甚至可以说是打发无聊时间的一份活计。他和黎邵晨顶了天也就是出点儿钱、出点儿力,正经活儿虽然也做了不少,对这间公司发展得好坏,到底也没太往心里去过。但萧卓然不同,从公司成立第一天起,他就把卓晨当成了命根子,卓晨能有今天,可以说是他一个人撑起来的,是他用时间、精力甚至是心血浇灌而成的。
萧卓然只平淡地回了句:“公司运营很好。”
“那你生活上遇到什么麻烦了?”工作以外的事,池然脑子转得更快,眼珠子一转,瞬时更来劲了,“哥,要不你跟我说说,我帮你想辙。”
萧卓然把窗帘拉开一个边,挪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床边,目光直视着闭目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直接用沉默表达了拒绝。
池然摸了摸鼻子,说了声“哥,那我先走了”,见萧卓然依旧没什么反应,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病房。双手将门关上的瞬间,池然无意中看见萧卓然凝视的目光,那般沉重,如同望不到半点儿光亮的夜,漆黑而苍茫的寂静,甚至带了一丝绝望的色彩。池然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躺在病床上的女人,依旧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苍白的脸颊在夕阳的余晖的映衬下,染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一切都仿佛与他离开之前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紧紧闭合的眼角,正缓缓流下一滴眼泪。
还想细看,突然感觉到萧卓然投来的目光,池然只觉得心头一颤,惊惶之下“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姜如蓝睁开眼睛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扶着床沿摸索半晌,又侧耳倾听房间内外的声响,鼻端闻到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很快判断出此刻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医院。手刚触到床边的桌沿,眼前的世界瞬间一片大亮,姜如蓝下意识地伸手挡眼,就听身边有人说:“醒了?怎么不说一声。想喝水吗?”
姜如蓝捂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睁开,试着扶床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酥软得厉害,就是从前在格斗场练习一整天,身体也没这般绵软无力过。萧卓然伸手扶了一把,把枕头竖起来垫在她背后,又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近前,“喝点儿水。我去叫医生过来。”
手臂酥软,指节僵硬,慌乱中姜如蓝伸出双手一起捧着水杯,水依旧洒出大半,浅色的病号服前襟湿了大片。萧卓然显然也没想到会这样,愣了足有一分钟,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竟是把自己之前脱在一边的西装外套拎过来,遮在姜如蓝身上,而后快步走出病房叫医生。
折回房间,才想起自己应该先帮人拿着水杯才对,而且……床头就有紧急呼救铃。显然低头捧着水杯的人也想到了这一点,却并没有露出半点儿嘲笑的神情,而是抬起头来望着他。两人面面相觑,足有两三分钟,萧卓然还记着自己不久前的失态,一时被看得手足无措;姜如蓝却越看神情越带着笑意,最后医生带着护士赶来时,甚至微微笑出了声。
没用多少时间,医生就检查完了,并微笑着对两人说:“身体没有大碍了,随时可以出院。”说完,医生似有深意地瞥了萧卓然一眼。后者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对方话里的暗示。
“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医生看了眼腕表:“八点一刻。”
“我想今晚就出院。”姜如蓝看向站在病床前的男人,声音里透露出前所未有的软弱:“我想回家。”
萧卓然沉默片刻,才说:“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
九点钟的B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姜如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手指轻轻滑过沾染着雾气的车窗,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的霓虹夜景。萧卓然轻咳了声,问:“要不要喝点儿水?”
姜如蓝转过脸,就见他手里握着一只保温瓶,双眼依旧看着前方,手却朝着她的方向递过来:“就是白开水。刚才在医院接的。”
“谢谢。”姜如蓝道了声谢,双手接过保温瓶。愣了好一会儿,才打开来,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这次食物过敏把她折腾得不轻,尽管住院当晚就洗过胃也打过点滴,又在床上躺了三天,身体现在依旧软绵绵得使不上力,整个人无论躺着还是坐着都跟没骨头一样,好像连思维都跟着迟钝起来,举止行动也都比平常慢了一个节拍。
旁边的人对她迟缓的动作却好像没有觉察,一边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边说了句:“原定下周一去T市出差,你现在这种状况,还是多休息几天吧。我让罗妃跟进好了。”
姜如蓝捏着杯口的指尖一颤,转头看向他的侧脸:“萧总。”
“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不扣你工资。”
姜如蓝凝视着他的侧脸,外面下着雨,车前灯的光亮打在他的面容上,光影更迭之间,萧卓然眉眼舒展,看不出喜怒,却也能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是很平静的。没有焦虑,没有忧心,更没有不舍和心疼,姜如蓝怔怔地看着,只觉得原本熟悉得闭着眼也能描摹出的五官轮廓,此时此刻竟显出几分让人心生疏远的陌生。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都很安静。萧卓然专注开车,姜如蓝则从背包里掏出手机,随意地翻看着什么。车子平稳地驶入住宅区,姜如蓝轻声报出楼牌号,很快,车子绕过一座花坛,在楼门口停妥。姜如蓝轻声道了声谢,打开车门就走了出去。
从车子到楼门口的距离不过十几步,春雨不比秋雨萧瑟,细细绵绵地落在身上,只微微沾湿衣衫,可这却是姜如蓝此生走过的最沉重的十几步。曾经的枪林弹雨,进攻,这个男人永远走在她前面,逃离,他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亚马孙森林的大雨滂沱,他背着她一步一步在泥泞中挣扎;昆仑雪山的大雪围困,他牵着她的手,如履薄冰却又沉稳坦然地走过……他们曾经一起走过那么多艰险危难,可如今,同样一个人,却在她大病初愈、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天,无动于衷地看她孤身一人冒雨走过。
他还是记忆里的那个“他”吗?姜如蓝拖着迟钝的步伐走进电梯,望着镜子里自己木然的双眼。是的,那天的食物过敏,烤鱿鱼配米酒,她是故意的。她吃了那两样食物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这世界上除了她自己,就只有魏徵臣最清楚。可他没有阻止。
上次吃这两样食物,也是在一间日式餐厅,也是跟他一起。那时他们两个已经认识半年多了,刚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从南非直飞北海道度假。魏徵臣一直很喜欢日本菜的清淡口味,对烤鱿鱼更是百啖不厌,她当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加入SP认识魏徵臣之前,唯一吃过的外国菜就是意面和Pizza,对美食、享受等都是外行,基本就是魏徵臣点什么,她就跟着吃什么。所以当天晚上,魏徵臣点了一大堆刺身和铁板烧,她也跟着吃得欢快,甚至还不知深浅地喝光了两瓶酿米酒。其实烤鱿鱼的味道她并不太喜欢,只吃了两口就放在一边。可就是那几口烤鱿鱼,加上两瓶酿米酒,当晚险些要了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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