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一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也不知道她和邵孟的对话他听到多少。下意识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嗫嚅了下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明是恨他的,恨他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对她的付出全都视而不见,恨他总是看着另一个女人,却看不见站在他背后,那么痛的自己。
然而为什么,她还是只为他感到心痛?看见他脸上的疲惫和辛苦,她还是想陪在他身边?
邵孟坐在位置上,和向南的视线在空中相撞,神色坦然,无所畏惧。他告诉林夕的都是事实,既然是事实,就谈不上挑拨,也不会心虚。
向南看了邵孟一会儿,再看向林夕,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室。脱下西装外套扔到床上,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胸口无端有些发闷。什么叫其实她也累了,不想再爱他了?
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求过她爱他好吗?!现在搞得自己跟受害者一样,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吐出口闷气,他下意识地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像受困于笼的狮子。谁稀罕她爱他?不爱更好,反正他也不爱她,两人在一起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得到她的人脉,她得到仁恒价值百亿的股票。这种简单的利益关系他最钟爱,无所谓谁亏欠谁,分开时才能断得利落干脆,不会拖泥带水。
思及此处,他深吸口气,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眼下最要紧的私事,就是处理温暖离婚。
*
林夕把喝过粥的空碗捡到厨房,邵孟已经卷起袖子,站在流理台边洗菜板和刀具。
“我来洗。” 林夕感到不好意思,饭是人家做的,总不能碗也让人家洗吧。
“不用。” 邵孟用眼神示意她:“把碗搁那儿,你去客厅歇着。”
每到这种生活琐事,邵孟就很坚持,林夕直接放弃跟他争了,将碗放到流理台边。
转身准备出厨房,忽然又想起什么,她折返回来,打开电饭锅的盖子看了看,里面还剩下一碗粥的分量,便拿勺子舀到小碗里,对邵孟说:“我跟向南之间的事,要是我爸爸问起来……”
邵孟打断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说。”
“谢谢。” 林夕轻声道,跟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和向南这样的状态,根本不敢让她爸爸知道,不然就麻烦了。
端着粥到向南的书房,还没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他在打电话,大概是打给他们公司的法务,咨询起诉离婚的事。
林夕的脚步顿了顿,想也不用想,这是他帮温暖问的,如果要起诉离婚,也就代表傅夜司本人是不愿意离的,换句话说,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
等到向南打完,她才端着粥进去,看见他微皱着眉头,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她忽然觉得他也和她一样,都很可怜,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他和她,可不都是求不得,放不下么?
向南见她进来,扫了她一眼,见她手上捧着粥碗,便说:“我不饿。” 语气虽不热络,却也不似往常那么冷淡烦躁。
林夕将碗放在他书桌上:“待会儿要是饿了,自己热来吃吧。” 说完就静静地站着,望着他。
向南见她还不出去,眉毛一扬:“有事?”
林夕扯出个笑:“我刚不小心听见你打电话,在问起诉离婚的事?”
“这跟你无关。” 向南语气下意识地就恶劣起来,她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感到烦闷:“你能不能少管我的事?” 他本来就有些不痛快,想不出傅夜司到底为什么不肯离婚,如果他不肯和离,温暖想要顺利解脱的概率就小了很多。起诉离婚虽说是一种途径,但是难免会将温暖推到媒体的风口浪尖,加上又是他从中协助,指不定他俩被捕风捉影成什么样子,对她的名誉会有损害。
林夕垂下眼,沉默了会儿,跟着又扬起视线,笔直地望进他的眼睛,语气透着坚定:“我想谈谈早上那件事。”
向南坐靠在书桌边缘,修长笔直的腿笼在西裤里,交叠于前方。他现在的视线和林夕齐平,抄着手仔细审视她,觉得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至少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前那种小心翼翼,清透干净得发亮。
他本来还有点不耐烦,现在却无端地有了些好奇:“谈什么?”
林夕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力量,能够这样坦然地和他对视。她想大概是因为她第一次在人前承认自己累了。以前再累再想放弃,都在心里告诉自己咬牙撑过来,坚持就是胜利,但现在说出了口,好像就不一样了,似乎是已经接受了无论她怎么做,他都无法爱上她这个事实。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小心翼翼,何必害怕惹他不高兴,如果真要算计,她还真不亏欠他什么。
“早上我是喝醉了才打的你。” 林夕顿了顿,似是有些不适应这么理直气壮:“但是我不感到后悔,也不觉得对不起,那是你欠我的,我自觉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该对我那么恶劣。”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波澜起伏,只是在缓缓叙述着她的心情,像谈论天气一样地讲给他听,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想说出来而已。以前爱他,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现在爱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了。她想学着放下,尽管这对她来说很难,很陌生。
说完了,她就走了,剩下向南愣在那里。对她的改变,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以前他对她特别忽视的时候,她会说些气话,诸如我再也不要爱你了,我们分手,向南我恨你,等等等等,可是过段时间她又好了。
今天她虽然表现得这么不同,但本质大概也和从前一样,只是觉得他忽视了她,更可能是怕他选择跟温暖在一起,所以变着花样来作怪,想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
向南想不清楚,也不想去想清楚,便匆匆做了这个结论,不再去深究。
*
城郊疗养院。
温暖拎着水果和补品,轻车熟路地走到其中一间病房,发现里面的人不在,便跑到前台问相熟的护理人员:“我爸爸呢?是不是出去晒太阳了?”
“傅太太。” 对方尊敬地称呼她,态度毕恭毕敬:“温先生已经被您丈夫接走了。”
“接走?” 温暖狐疑:“确定是他么?有说接去哪里吗?”
“当然确定。这家疗养院是您丈夫赞助的,我们不会认错。至于接去哪里,他没有跟我们说。”
温暖两道柳叶弯眉皱了起来。她爸爸是近两年才出的狱,长年的牢狱生涯导致他身子骨不是太好,尽管父女两人因为相处时间太少,以至于感情不怎么深,但他毕竟是她爸爸,儿时的记忆还是和谐美好,所以在他出狱之后,她把他接来和她一起住。
之前因为她爸爸说腰疼得厉害,所以她就给他带到这儿来了,做做物理治疗,配合健康饮食,调理下身子。傅夜司是知道这个事的,疗养院也是他吩咐人安排的,现在突然把她爸爸接走,意欲何为?
她急忙给傅夜司打电话,劈头就问:“你把我爸接到哪儿去了?”
电话那头,傅夜司语气慵懒,甚至带着几分戏谑:“怎么,现在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你不是设局害我,还玩儿离家出走么?”
温暖一滞,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看穿她的安排,咬牙切齿地道:“傅夜司!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为什么要走,你比谁都清楚!”
婚后这些年,他一直没碰过她,刚开始以她学历低为由,把她送去国外读书,后来她回国之后,他还是不肯碰她,哪怕是她主动挑逗,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怀疑他是同性恋,他也不否认,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婚前他追她易如反掌,两人的交往根本没有进行到上床验货那一步,之前她也没考虑过夫妻同房会不会顺利这件事,等到嫁进去,发现有问题,已经来不及了。
直到偶然有一次,她在深夜撞见他自慰,前面放着的照片是林夕,她这才什么都明白了。傅夜司和林夕私交甚好,那时林夕苦追向南未果,而她又恰好对傅夜司倾心,所以必定是林夕指使傅夜司娶她,好创造跟向南在一起的机会。
那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我爱林夕,和我是同性恋,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么?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同样是我不会爱你,也不会上你。为什么那时能忍,现在不能忍了?”
那时能忍,是舍不得放弃傅太太这个头衔。她爸入狱,是抢劫杀人,为了钱,她妈酗酒,发酒疯打人,同样是被钱逼的,她读书时穿不起好衣服被人嘲笑,也是因为钱。所以她才不会放弃豪门阔太的身份,怎么说也是上流社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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