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真羞愤欲绝地掐了把程先生的大腿,引来他不悦的回头一瞥,那意思很明显:难道不是你找我回来帮忙的?
陆舒月哼了一声,“越大越不像话,我这么温柔有气质的人,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厚脸皮的儿子?”
程陆扬眼神微动,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本来也不是你教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陆舒月愣了愣,笑容没那么自然了。
秦真也是一愣,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该作何反应。
最后还是陆舒月站起身来,笑眯眯地对秦真说:“好啦,今天只是顺路上来看看,我还有事——”
“慢走不送。”程陆扬特别真诚地挥挥手,亲自走到大门口,把门一开,以示礼节。
陆舒月的笑容越来越挂不住,最后只能匆匆地拉拉秦真的手,“改天让陆扬带你来家里玩,见见他哥哥和我家老头子。”
她不太敢在这种场合下称呼程远航为程陆扬的爸爸,生怕儿子在气头上,不给她面子,直接拆台。
秦真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一路跳着要出来送她,谁知道程陆扬却倒回来把她往沙发上一摁,“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呆着!”
秦真想小声数落他几句,责备他对妈妈的态度,可程陆扬却自觉地追出了门。
她愣了愣,然后偷偷笑了。
其实他还是很在意妈妈的,毕竟是母子,骨肉连心。
***
电梯里,陆舒月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才说:“你爸最近身体不太好,让温医生来了好几次了,血压老下不去。”
“年纪大就算了,气性比年纪还大,这血压下得来才奇怪了。”程陆扬没什么表情。
“他一直都脾气不好,这点你也知道。”
“我不知道。”程陆扬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我应该知道吗?”
陆舒月又顿了顿,才说:“这些日子他经常把以前的照片翻出来看,一个人看着也不说话,我知道其实他也是后悔的——”
“每一次吵架,你都告诉我他很后悔,如果后悔,就不会每次说不上两句就跟我吵起来了。他不是后悔,他是根本看不起我,我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无理取闹的行为,而我的一言一行都有损程家的脸面。”
陆舒月急了,“陆扬,我说的不是这个后悔!”
程陆扬发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大波动,也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
“他后悔的不止是每次和你吵架,还有以前对你的食言,没有依言把你接来我们身边,让你一个人在县城待着……不光他,我也很后悔。”陆舒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那时候还小,而我们一心惦记着公司,因为努力了太多年,太渴望成功,所以没能顾得上你。这些年以来,其实我们一直在后悔,如果当初没有把你丢给你外公——”
“够了!”
如果说前面那些懊悔的话还不足以令程陆扬冲动到无礼的地步,那么外公二字就是他的死穴了。
他粗暴地打断了陆舒月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
“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
叮——电梯门开了。
“是外公。”
他站在电梯里没有出去,而是目送陆舒月跨出电梯,用一种平静又冷漠的眼神与她对视。
“每一个人都渴望成功,我可以说服自己,你们对我的漠视是源于你们对于成功的渴望,希望用成功以后的物质基础来弥补我没有父母相伴的童年。然而外公不同,当他生病的时候,你们对此一无所知;当他病入膏肓的时候,你们也仅仅是每个月如期汇款过来。钱可以给我带来优越的生活条件,算是你们对我的弥补,可是外公呢?他死了,你们的成功他看不到,你们的钱财他也无福消受。”
陆舒月看着平静得可怕的儿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半天,她问了一句:“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们?”
而在电梯门合上以前,程陆扬慢慢地说出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你们替我问问外公吧。”
那扇冰冷的铁门再次合上。
陆舒月静静地站在大厅里良久,看见右手边的数字不断升高,最后停在了他所在的楼层,然后才慢慢地离开。
秋末的凉风刮得呼呼作响,把树上唯一的叶子都给刮得摇摇欲坠,看上去怪可怜的。
她撩了撩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笑得有些难看,眼里的情绪与其说是笑,还不如换成反义词。
看来人真的不能做错事,一旦做错了,错得离谱的话,也许至亲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给程远航的打电话的时候,她低着嗓音问了一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把陆扬送去我爸哪里,十年来都不闻不问?”
电话那头的男人坐在二楼的书房窗边,面容阴郁地俯瞰着楼下那片枯黄的草,很久都没有说话。
陆舒月一度以为他挂断了,最后才听到他低低的咳嗽声,一声一声传来耳边,也一声一声敲进她心底。
“该吃药了。”她疲倦地揉揉眉心,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第63章
秦真发现程陆扬送完陆舒月离开以后就有些兴致缺缺,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电视。
她用水果叉递了块苹果过去,“口渴吗?”
程陆扬看也没看就张嘴吃了,然后像是很高兴地对她说:“不错,很甜。”
秦真松口气。
下一秒,她家程先生又补充说:“在哪儿买的梨?下次多买两斤。”
“……”
第一,这玩意好像不叫梨。第二,这苹果是他买的。
秦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说了句:“好吃就多吃点吧。”
电视里演着部偶像剧,女主角生气了,男主角就拿着喇叭当着所有人的面道歉,然后深情款款地喊着我爱你,女主角哭得梨花带雨地跑下楼来,两个人深情相拥。
秦真被雷得外焦里嫩的,转过头去看程陆扬,却发现他还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捅了捅他的腰,“你说,要是哪天我们俩吵架了,你会主动来找我吗?”
“看情况。”
“什么叫做看情况?”
“看看是谁犯的错啊,如果是我,我当然会来主动找你;如果是你,那就应该你来找我。”
秦真撇嘴,“爱情也需要这么斤斤计较吗?谁犯错了有那么重要?”
“当然有。”程陆扬的声音在电视里嘈杂的欢呼声中不紧不慢地响起,“人应该有自知之明,做错事了就是做错事了。有的错误一旦酿成,就是用一辈子来赎罪也换不回别人的谅解,你说这重不重要?”
秦真一下子不说话了。
好半天,程陆扬慢慢地转过头来,环住她的腰,闭着眼睛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嘀嘀咕咕地说:“没错,我就是这么小气自私又恩怨分明的人,你会嫌弃我吗?”
秦真凑到他眉心响亮地亲了一口,爽快地答道:“会!”
“……程秦氏你还真是印证了女人口是心非的名言。”
秦真没有点破程陆扬有些打结的眉头,只是反握住他的手,默默地继续看电视。
没有说出口的是,其实她和他一样对于有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的成长经历是她不曾体会过的孤独感受,而因为她把他放在心上,那种心酸也同时传递到了她的心里。
***
当你爱上一个人,就会渐渐开始明白,哪怕很多事情并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也同时在经历两个人的人生。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欢笑泪水,通通也都变成了你的刻骨铭心。
我尊敬你的父母,是因为我感谢他们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我才得以拥有一个程陆扬。但我也不能谅解把你抛下十年的父母,如此狠心地让你在那个小县城里和外公相依为命十年,甚至让年幼的你独自面对至亲的逝世。
你总是像只刺猬一样,不知情的人会觉得你难以相处,性情古怪。
可当我走进你的世界,才发现那些刺不过是你受过的伤,坚硬的外壳之下,你有一颗比谁都柔软的心。
程陆扬,我很想拥抱你,在你十一岁那年,在你经历史上最兵荒马乱的那一天,如果可以,我希望给那天的你一个拥抱。
然后从宇宙洪荒直至世界毁灭都不松手。
我很心疼你。
——秦真日记·第一次见到程妈妈的那一天
***
秦真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月,腿总算好起来了。医生叮嘱她少走动,能养就继续养,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还没到一半的时间呢。
但她哪里闲得住呢?央求了好久,程陆扬终于同意在晚饭后带她出去溜达一圈了。
小区外面不远处有条河,横穿B市,十几年前因为工业发展被污染了,近十年来一直是政府治污的重点对象。如今河堤修起来了,五光十色的彩灯也每晚准时开启,河岸两旁是花园一样的步行街,长长的,蜿蜒一路。
两人就这么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河岸下是欢快的流水声,沿途除了茂密的树木与这个时节早已凋零的花坛,就只剩下安静的白色长椅与复古的青铜路灯。
已近冬日,天气转凉,来河边的人很少了,于是这里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并肩散步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