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他捏了捏眉心,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于是尽力咧开嘴。笑:“怎么,这里停车是要收费?我多停一会儿,你就来开罚单吗?”
她不依不饶:“纪熙,你别跟我说些有的没的。都现在了,你怎么还没走?”
他笑:“我没走的理由。你想要听什么?”
戚嫣说:“纪熙,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和我心里都清楚。情深的戏码真的没必要,在公主堆里流连的王子,我不相信他能在灰姑娘身边天长地久。除非是童话,但我这个年纪,已经不相信童话了。所以,你别用对付年轻小妹妹的那套把戏对待我,我受不住,也……受不起了。”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
为什么,在所有人的心里,他就是一个劣迹斑斑的纨绔公子。仿佛他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她却还是将它鞭笞成禽兽的心脏,但只有自己知道,他不是,他从来就不是!
哑然失笑,他突然打开车门,一把拉住戚嫣的肩膀,转身就将戚嫣压在车门上。戚嫣偏过了头去,他却指尖掐着她的下颔,将她的目光迫得抬高,与他直视。戚嫣的手被他反锁在了后背,雨伞一下子就倾翻了过去,两个人皆是浑身湿透。戚嫣被他的样子吓坏了,要挣扎,被他箍着,她动不了,尖叫着:“纪熙!你干什么!你疯了!”
“对,我疯了。”声音沙哑,喉咙艰涩,“从一开始,我就疯了,从苏言的婚礼上,和你有了那一次之后,我就疯了。戚嫣,不是我逼迫的你,是你撩拨的我。你撩拨了我的心,撩拨了我的感情,却一次次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我一次次却步,一次次和你保持距离,戚嫣,只是因为我知道你不爱我,你爱苏言,但苏言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落入别人的怀抱,我做不到。”
她眼里的讶异和躲避,让他整个人一瞬间七零八落,心脏也一下攫紧,但他强自忍住自己的狼狈不堪,仍是一字一句,“我爱你,戚嫣,你明白的,我求你了,别让我再上下不安,别再让我看不到你。这辈子最悔恨的事情,不是我不够优秀,而是,我再怎样优秀,再怎样对你好,你都看不见,你看不见我的好……永远都看不见……”
戚嫣愣了,低下头,轻轻说:“纪熙,你不会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两指捻着,三指放开,那个链子就落了下来,下方缀着的一枚吊坠,在雨雾中发着微弱的光芒,还滴着水。
“王子?”他抑制住胸口翻涌而上的窒碍,“王子会将和灰姑娘跳舞的水晶鞋藏了那么久,都不敢拿出来?我不是王子,从一开始,我就不是。”
“……”
戚嫣偏过头,什么都没说。
纪熙也突然脱了力,放开她,踉跄退后两步,眩晕间,眼前发黑,他一下撑住了车顶,这才没让自己后倒过去。
“我知道了。”
用力拉开车门——
戚嫣终于开了口,“纪熙,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做给我看。”
他的手一顿。
她说,“我的教学申请已经获批,我将在普林斯顿客座一年。你若能等,就把小妹接回去照顾,毕竟是你的孩子。还有我的母亲,我也许照顾不到,你若是愿意,请帮我尽心。”
他说:“好。”
“若你能做到,回来,我们就结婚吧。”
纪熙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喃喃,“你说的是……结婚?”
她颔首,“结婚。”
半响,他面色稍霁:“说到做到。”
【结局】 终生最爱(上)
有多久没有再见你,我想你想得发了疯,着了魔,不再像我自己。
多么想见你。
是谁说过,世间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我不是宿命论者,我不信命,但我信你。我相信你。一千两百个日日夜夜,那是我记忆里最难熬的岁月,如果没有知觉,我不怕,如果没有生命,我也不怕。但漫长黑夜里,惨白日光中,持续不断的化疗、透析、穿刺、还有大洋彼岸空气中,肆意弥漫的黏腻和湿润,都让人觉得无力。思念过一秒,心碎过一秒,我不愿给你希望,因为希望比失望更可怕,那是临渊崩溃的前夕,所以,我愿意自己,一个人走。
坚不可摧的时间,痛不欲生的割舍,百口莫辩的委屈,还有恨不得飞檐走壁去找你的坚定。但那时候,再见是一个该死的念头,不能让它萌芽,不能让它生长,不能让它再折磨我残存的理智。
想我一世,运筹帷幄,机关算尽,却捱不过自己的心意。
如果,挺过来的下一站,就是幸福。
多么庆幸,这一生,你还是我,终生最爱。
——苏言日记
四年后。绿江女子第二监狱。
咔地一声,牢房的锁子被打开。
和欣本是弓着身子,在收拾衣服,听到声响,抬起头来,转身,就看见陶警官正走进来。
她顿了顿,捋了捋耳边的碎发:“陶姐。”
“嗯。”陶警官是一个瘦高瘦高的中年女人,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的,平日里都是一身绀青警服罩身,严肃的表情百年不变,更是显得硬气。
今天她出乎意料地笑了笑,那坚挺的五官也显出些柔和来,“3780号,和欣?收拾好东西了吗?去李管教办公室,有话要谈。”
她点头。“差不多了。”
于是跟着陶警官往外走,没走几步,陶警官却突然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她。
和欣愣了愣,低头瞧了瞧自己。
陶警官说:“一会儿就出去了。最后的谈话,不需要再穿这身衣服了。”
和欣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穿着一身靛青与白色相间的条纹监狱服,但她只是笑了笑,“穿着就穿着吧。反正是要出去的,衣服不代表什么。”
于是跟着陶警官。去了李管教的办公室。
李管教是一个老头。平时主要负责思想政治工作。这天她出狱,也许李管教还要再给她上最后一课。
推门进去,打了招呼,“李管教好。”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敛眉凝神,等着对方的说教。
但李管教只是瞧了瞧她,笑了笑:“今天我不给你做思想动员。你都要出去了,我还给你说那些干什么?”
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来,掷过来,和欣接过,一看,是一本日记。
她低下头,手就有些颤抖。只是翻了一页,就不敢再翻下去,整个人僵在哪里,一动也不动。
那是纪熙在苏言的葬礼上给她的那一本,那上面每一页都是他的气息。都是他的字迹,多少个日日夜夜,记录着他曾经的无助和心酸,还有他的成功和城府。入狱前,她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入狱后,她随身携带,如影随形。看得太多,她几乎能将前面的话倒背如流了。
李管教说:“这是你进来的时候,我没收的。知道对你意义非凡,所以,我也很妥善保存着,一直就放在柜子里,也没有看。今天你要走了,就将这个还给你。”
她说:“谢谢。”
一低头,就又是一瞬间的哽咽。
其实她出狱不出狱都没有关系的,因为再怎样,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早已走了,她将他丢了。丢在时间的荒野里,丢在岁月的无涯中,她再也找不回来了。
李管教的话,格外意味深长:“出去之后,好好过。别那么消极了。人活着不是为了找寄托,而是为了自己。”
她点头:“我知道。”
她都知道。
返身回去,换了衣服,从空旷的大操场中走出来,栏杆之内围城的牢房中,还有一双双不明情绪的眼睛,看着她。
她穿过那些眼神,一步一步,走的缓慢。
然后“滋——”地一声,震耳欲聋,铁网高墙发出机械的声响,她直立着,回望了最后一眼。
四年的铁窗岁月,结束了。
门陡然打开,她跨步走出去。
外面的天气并不稳定,阴阴晴晴,没有蓝天,也没有乌云。一如绿江这四年的每一天,没什么不同,除了阴翳,就是阴翳。春的脚步匆匆,甚至还没有到来,就已经走了,夏至未至,放眼望去,野草丛生,尽是荒芜。
她站在监狱门口,有些迷茫。
纪熙并不知道她出狱的消息,没有人知道她出狱的消息,所以,只有她一个人。
她一直走,一直等,终于有车开了进来,是一辆白色的雷克萨斯越野车,车身很高,可以看出来,开车的人身份定然是不一般。对方不一定会答应她,但她已经坐在这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了,天马上要黑透,头顶上的云越来越黑,也许还会下雨。她必须要回市内。
于是敲了敲车窗玻璃:“师傅,不好意思。能不能送我一程,载我回市内?”
没有人回应。
她想这时候到监狱门口,不是接人,就应该是看望人的,但今天并不是探视日,出狱的也只有她一个。这辆车来的,着实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