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裁叹了口气,并未接她的话:“那丫头,打小就不听话,不过和我要比她妈亲。后来她妈和我离了婚,她跟了她妈,就不认我这个爸了。前些日子,听说在国外找了个蓝眼黄发的小混混嫁了。她才多大啊,二十二岁,自个儿还没活明白,就结婚。呵呵。让她回来看看怎么也不愿意,我气了跟她吼,刘小倩,你还记得你有个叫刘旭辉的爸么。你猜那丫头说什么?她说,别叫我刘小倩,我叫艾勒克斯·布朗!”只听他呵呵了两声,“她继父姓布朗。”
我不知如何是好,没想到昔日纵横商场的总裁也会这般激动,可更多的是同情与怜悯。他什么都不缺,唯独少了家庭。儿女承欢膝下,其乐融融,多少寻常人家所拥有的,而他却没有。我眼底有些湿润:“二十二岁,还小,等过两年,经历得多了,懂的也就多了。”他点头:“也是。不过昔南,你要记住。儿女受什么样的苦难,最伤心难过的,无非是父母。”
我懂。
笑答:“嗯,我知道了。”
下班后,我约陈晓飞去吃鸡公煲,多喝了点酒,有些头晕。想来第二天还要忙投标书,便一路散步当做醒酒。手机再次响起,我见是徐朗打的,正准备接,偏巧没电自动关机。身边没备用电池,我也就懒得再给他回电话。
因为刚吃完饭,又喝了些白酒,现在身子暖和的很。凌烈的寒风刮在脸上,也不觉得冷。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在宁海的中心大街晃荡。
很早的时候,我的母亲还在,我也还只是一个简单纯真的小女孩儿。
二十多年前的江城是座极小的城市,没有现代化都市的繁荣,没有鱼龙混杂的商业区。天空是湛蓝色,干净得如同水洗一般,悠悠飘着形态各异的洁白的云朵,静谧祥和。我家在临江的近郊,夜晚万籁俱寂时,还会听到轮渡深沉的呜咽。虽是老宅,可收拾得十分干净,因为保养极佳,整座宅子看起来透着岁月温婉的气息。乌黑色砖瓦砌成的院墙外面满是爬山虎和牵牛花,郁郁葱葱,千绿之中透着一点红,好不漂亮。
年少记忆中,第一次见孟初寒的情景已经很模糊。似乎是某个夏天的傍晚,刚下过雨,清新空气中带着凉意,深嗅一口可以闻到花草泥土的味道,远处秧田里的蛙鸣在耳畔萦绕。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拖着下巴看场中央的老何和母亲放孔明灯。小孩子玩火不安全,我被勒令坐在那边。尽管有些不甘心,但还是乖乖地不上前。尔后,我咦了一声,伸手指着院门口的一个小男孩儿。
我从来没有见哪个男孩子长那般清秀好看,白白净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点也不显脏乱。他穿着乳白色的短袖衬衫,齐腰的位置被束在背带裤里,干净的白色袜子,擦得锃亮的方口皮鞋。就像是老式黑白电视机里走出来的小演员。他一板一眼,像是个小大人,乌黑发亮的眼睛格外明亮,又带着朦胧稚气。老何应该早就认识他的,笑着招手让他进来,他不紧不慢地走近。很有礼貌地朝老何打招呼:“何叔叔好。”
老何说,他是孟营长的侄子,前不久刚从宁海搬过来。
从此,我多了一个玩伴,他叫孟初寒。他说他的名字是他妈妈取的,还有抑扬顿挫地背诵:“孟冬初寒节气成……”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总感觉很厉害的样子。我说,你妈妈一定特别厉害。他骄傲地仰起头:“那当然,我妈可是大学生,每天看好多好多书。她还会弹钢琴,每天下午都会坐在琴房练琴,可好听了。”他睫毛微翘,眼睛庞若星辰,我傻傻地点头,哦了一声。明明还是没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却仍觉得羡慕。
有一天,我和孟初寒在江边捉螃蟹,他忽然顿下来,指着某个方向:“何昔南,那个就是我妈妈。”紧接着拉住我跑。欣喜,紧张,害怕,应该是那样的心境吧。其实我心中还是有着期待。她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不同于我母亲的娴静温婉,她似乎有些不易亲近。我忸怩地握住孟初寒的手,小手心里有细细的汗沁出。只见她皱眉看着孟初寒,像是要数落他,又被孟初寒打断:“这是何昔南,何叔叔家的何昔南。”我眯起眼睛笑,大人们都夸我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我想她应该会喜欢。她嗯了一声,对身边深蓝色的西装的年轻叔叔说了些什么,又低头看孟初寒:“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到处乱跑。”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这么脏,看你爸爸呆会儿怎么批评你。”再没有看我。
我知道,孟初寒的母亲不喜欢我。
喜欢我的人很少,讨厌我的人却大有人在。可他们从不会这般无视我。
或许正因为这样,我格外嫉妒孟承欢,她总能用各种手段让她母亲妥协。那样的宠溺与疼爱,是我从不曾企及的。我告诉自己,我才不在乎。无非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罗瑾毕竟是孟初寒的母亲,爱屋及乌,我渴望得到她的认可。非常渴望。无奈我不是一个善于妥协的人,那样可怜兮兮地乞求关怀,我做不到。
那时候,我对她多少还是有些怨愤。
我不后悔与孟初寒的相遇,更没有后悔爱过他,在那些轻狂不羁的岁月里,他温暖了我的时光,是这几十年里最美好的存在。他给了我人世间最弥足珍贵的情感,最后又毅然推我入地狱。不,我本就是无间地狱中漫无目的游荡的生灵,他不过是告诉我,何昔南,该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去,不要奢望着改变。对我来说,爱他似乎已成为一种奢侈。可是我不懂,为什么别人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幸福,我呕心泣血用尽心机,始终还是与之错过?
宿命?呵,那不过是弱者用以宽慰自己的凄美的借口,我是何昔南,我从不需要任何借口。我的人生由不得他人插手干涉,不管是谁都别妄想。我不甘心,我明明都那么努力了。
我叹了口气,眼睛胀得酸痛,抬眼却看到徐朗从车上下来,朝我走来。
☆、第二十九章
29
由不得何昔南解释,徐朗快步走上前攫住她的胳膊往回走。何昔南一路挣扎,无奈两人力量相差太大,根本就起不了作用。有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何昔南只好任由他拽着,尽量加快步伐跟上他。
余光偷偷扫了两眼,不由得心底一沉。徐朗面无表情,薄唇紧抿,看似岿然不动,可那双漆黑深秀的眼中早已浑是戾气。知道他生气了,何昔南也不愿再触犯他,乖乖系上安全带,一路上默不作声。
将近春节,马路上车来车往,比平常热闹不少。偏偏徐朗将车开得飞快,那架势恨不得要将油门踩到底。夜色渐暗,仅凭着熙熙攘攘的路灯与前车灯,根本无法看清远处。大概是因为恐惧,亦或是有些晕车,何昔南捏着手提包带子的双手不由得加大力道,脸色煞白,就连方才红润的嘴唇也失了血色。
好在没多久,他情绪稳定下来,放慢了速度。许是察觉到她的异常,便在路边停下。出乎意料的急刹,让何昔南整个身体向前倾去,若不是徐朗迅速伸手拦在她胸前,恐怕真得磕到头。车里氛围迥异,虽是开着暖气,却是寒冷至极。徐朗阴鸷的面庞让何昔南倒吸了口冷气,隐隐觉得不安。
记得有一次吵架后,她将手机忘在咖啡厅里,没有接到徐朗的电话,这人也是大发雷霆。平日里越是内敛含蓄的人,发起火来,越是吓人。他怒不可遏地掐着她的肩膀,声音微哑:“怎么不接电话?”她莫名,低头去找手机,才发现手机不见了。明明怪不得她,可那晚还是受到了惩罚。直到天际泛白,那人才将她从身下捞起,她早已昏睡过去,耳垂忽然间被他咬了一口,就连警告威胁也变得暧昧不明。他说:“下次再敢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接下去的数月,徐朗都不曾主动找她,像是隐匿了一般,直到后来宁海各大媒体都争相报道他与孟承欢的订婚宴,何昔南才得知他的消息。她主动请缨去江城出差,不料他与孟承欢也跑去了江城,像是刻意要给她难堪。确实,她那次窘态百出,但更多的则是厌烦。
是啊。分分合合,逢场作戏,彼此相处都带着假面,一味追寻肉体上的欢愉,四年下来谁会不觉得厌倦。只是有时情非得已,任不得她做主。
想起白天时罗瑾趾高气扬的刻意刁难,何昔南深吸了一口气,不想输下去,柔下声音,看着徐朗:“对不起。”见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暗自庆幸着事态未到最糟糕的地步,凑过去搂着他的脖子,软软蠕蠕:“不要生气啦。”大抵上还是怪她触及了自己的威严,他向来喜欢女人柔弱的模样,何昔南叹了口气,眼眶瞬间红了不少。晶莹的液体打着转,却始终没有流下。
这一回,他偏就不为所动,眼角仿佛凝着一层薄冰,浑是不屑与冷淡。
何昔南皱眉,在他颈端深吸一口气,嗅出一股高档女士香水的味道,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再也演不下去,推门下车。这样的状况并不罕见,本该习以为常,可方才他将车开得太快,她又有些晕车,难免会觉得恶心。何昔南扶着路边的绿化树,干呕了好一阵子,才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