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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悄悄告诉你 (安敏心)



“一开始会忘记自己叫什么,后来会想起,但还是不记得自己是谁。”我放下了苏牧小翘着的二郎腿,把她的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老老实实地握在一起,“我是指,不记得自己多大,家住哪,父母亲人之类。除了一个名字,其余的都是一片空白。”

楚汶泽握着钢笔簌簌记录的手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

“这种情况发生很频繁,也会持续相当一段长的时间。这对我影响很大,我想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可以理解。我和别人一样工作生活,思考行动都没有任何问题,但我不记得我是谁。这总让我觉得残缺,不真实,没有安全感。”

我眨了眨眼睛,耸了耸肩:“就好像,提线木偶,有种被某股无形的力量操纵着生活,却无力掌控的感觉。”

楚汶泽从病例的书写里抬起头,深邃的褐色眸子仿佛一块年代久远质地高贵的半透明琥珀。他静静地注视着我,我躲在这个陌生女子的躯壳里从容地回应着他的视线。我想要找回我的记忆,我想知道我的过去,完整的,真实的。我想要知道我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善良的,高贵的,还是航脏的,卑贱的。不管舒默认为那有多么无意义,但我知道,那是我想要的。

“楚医生。”我笨拙地开口,用自己一下子还不太适应的陌生声音说着话,“你能帮帮我吗?”

楚汶泽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线条完美的下巴略略扬起。他似乎是在打量着我,我搁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住,右手拇指的长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左手柔软的掌心里。我没有觉得痛,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楚汶泽,等待着他的回复。

“苏小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制定一个长期的治疗计划。”楚汶泽扣上钢笔,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黑色的MINI PAD,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敏捷地跳跃,声音干脆地说,“我每周二下午两点一刻到三点一刻的时间是空出来了,至少目前是这样。”

他按下HOME键,屏幕“啪”的一声转黑锁上:“如果你的时间允许,我们可以每周见上一次。如果顺利,一个月之后,应该会有明显的进展。”

第21章 chapter21

从七楼的神经科走出来,我站在缓慢下沉的狭小幽闭的电梯里,低头看着手里的楚汶泽的名片。那卡片纸质很棒,纯正的黑色打底,中间横亘着一条粗粗的正红色,搭配出一种丝绒般雍容华贵的视觉效果。他的名字就因在那条醒目的红色色块上,下面是用较小字体排出的联系电话和邮箱地址,没有任何其他的Title。

他刚才让我从那只香奈儿的包包里掏出手机拨通这个电话。我听到悠长的嘟音之后挂断,看到他冲我满意地点头:“我会在每周一晚上给你电话或短信,提醒我们第二天会面的时间。”

他顿了顿,绒绒的睫毛缓缓地垂下再抬起,深褐色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我:“这样,你就不会因为你不定期的失忆错过我们的治疗。”

电梯在三楼停下,我把名片塞进毛绒开衫松垮垮的口袋里,迈出电梯,朝舒默的办公室走去。每次我暂存在一个陌生的身体里,都会在可能的第一时间寻找舒默。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可以做一些平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比如跟舒默要一个饱含着他体温的拥抱,或是突如其然地冲过去狠命捏捏他水润得可以拧出水珠的脸蛋,再或者……制造一点更少儿不宜些的画面。

舒默从来没说过他喜欢或是不喜欢我屡次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比如上次院长家的碧小野,比如当年路灯下的江小离。我理所当然地把他的沉默当成是对我这种无耻行径的默许。我需要时不时地触碰下这个世界,触碰到舒默,用这种真实的触感来体现我的存在。

舒默的办公室空无一人。这个时间,他应该不会去休息室。我正站在他办公室门口发愣,侧对面科室的沈医生恰巧从走廊经过:“看外科?”

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在跟我说话。我的神经中枢没有练就像舒默那般随时随地自如切换模式的强健,一下子接受“别人能看到我也能听到我”这个生命大前提需要一点时间。

我眨了眨眼睛,略略出了口气,拖长长音到:“哦……对,今天当班的,是舒默医生吗?”

“你挂的他的号?不巧,他刚被急诊部叫去做手术了。”沈医生指了指隔壁的隔壁,“那边也能看外科,你可以先去趟楼下,把专家号换成普通号。”

我跑到护士休息室打听了一下舒默做手术的房间,碧小野不在,不晓得是不是跟着舒默进了手术室。我替她的大脑神经担忧,如果我是她,无路如何一定要先请假让脑袋放松几天。

手术室的灯依然亮着,简单的“手术中”三个字,让人很难想象到里面的人咬紧牙关争分夺秒与死神拔河的景象。一个披着及腰大波浪卷发的女孩坐在手术室门口的橙色塑料联排椅上,她把自己的脸蛋深深地埋在抱起的双臂里,只露出微微拱起的背。

我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她的肩膀温热却僵硬,肌肉似乎绷得不能再紧。她没有什么反应,我又拍了拍,她才身子一顿,慢慢地从手臂里抬起头来。

那是一张年轻而修的脸,涣散无神的目光从一双明显刚哭过的眼睛里透出来,配上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我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妨碍别人沉浸在自己悲伤中的行径是可耻的。每个人都有自由而尽情地享受自己心情的权利,无论快乐或是哀伤。

“不、不好意思。”我尴尬地开了口,脸颊却止不住地发烫,“请问,您是,里面病人的家属么?”

“对。”她虚弱地开口,声音很轻。

“哦,我是想问下……手术,大概多久能结束?”我吞下了后半句话,因为觉得实在太过冒昧。我本来还想追问,里面的人情况很严重吗?

“不知道。”她简短地结束了对话,重新把头埋了下去。

我叹了口气,看样子情况不容乐观,估计手术一时半会也难结束。这样的话,我就不再这副躯壳里等舒默了。长时间附在人身上,对寄主和我都有损害,而且寄主事后更容易察觉到不对劲。

我正预备转身离开,一个干脆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等一下!”

我回过身,看到那个女孩垂着的脑袋正缓缓抬了起来,红肿的眼睛用力睁大,刚才涣散空洞的眼神此刻似乎已经有了焦点。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苍白的嘴唇微微蠕动。我觉得她想要对我说什么,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

“你……”

门突然被“啪”的一声推开,一个娇小的身影瞬间箭一般地从我眼前穿过。等我反应过来,那个女孩已经堵住了刚从那扇门后走出来的舒默,灼热的目光紧紧钉在舒默的脸上,声音颤抖地开了口:“他,怎么样?”

“应该没有大碍了。”舒默摘下墨绿色的一次性口罩,深长地出了口气,眼神看起来很疲惫,“麻醉还没过,目前还在昏迷。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起码等他彻底醒过来,才能确定渡过了危险期。”

眼看着那女孩刚舒缓下来的面部表情又重新凝固,舒默善解人意地冲她微微颔首:“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我可以去看他吗?”

“嗯,可以。”

那女孩似乎终于放下心来,肩膀绷得硬邦邦的线条一下子松了下来,还原成了平坦柔和的弧度。她再开口的声音也平稳了许多,不再裹着隐忍的颤抖,反倒很是柔和动听:“谢谢你,舒医生。”

舒默淡淡道:“应该的。”

我一直抿着嘴巴站在一旁,等待着舒默处理完他的工作。好不容易和那个女孩结束了对话,舒默的目光终于投向这边时,我兴奋地冲他挥了挥手:“舒医生!”

我以为舒默会像以往每次一样,在千变万化的或陌生或熟悉的皮囊中,第一时间分辨出我的灵魂,在无可奈何地叹气之后,面容平静眼神温柔地径直朝我走来。我以为他会像上次在院长家看到碧小野一样,在与我的对视中会心地明了一切,甚至找个机会抱抱我,或是牵牵我的手。他知道,我搞出的一切恶作剧从来都不是为了好玩,我只是想更真实地和他相处。

但这一次,他没有。

舒默站在原地,眼神冷冷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向来平静温和,即便是面对陌生人,也不可能报以这样几乎可以称得上敌意的眼神。我向前走了两步,又提高声音喊了一声:“舒默!”

听到我的呼唤,舒默的眼神似乎又降了十几摄氏度,几乎瞬间就要结冰。他冷漠地别过脸,一只手插进了墨绿色的手术服的口袋里,另一只手一把推开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颀长的身影重新闪了进去,压根没有听见我急匆匆喊出的那句:“是我啦~!”

我气得直跺脚。那个女孩子站在手术室门口,回过神子静静地看着我,一语不发。我顿时觉得自己是只打着石灰粉底涂着血盆大口套着彩色条纹衫的马戏团小丑,站在人前自导自演一部压根没人买账的低速喜剧。我决定终止这种用热情和尊严来娱乐别人恶心自己的荒唐行径,把目光从周遭收回,干脆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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