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一阵凌乱的杂音突然袭来，打破走廊的宁静。
随着程颜手上的小羊皮手袋掉落，钥匙、唇彩、钱包……一堆零碎物品瞬间在大理石地面上崩落开来，满眼尽是一片狼藉。
她呆望着满地极为眼熟的杂物，愣了愣。
她暗骂自己慌个什么劲，竟连手袋都拿不住。
区区半秒的僵滞，无数怨念涌上程颜的心坎，她万万没想到送个破片子，居然能撞破这难堪又惊人一幕，以至于令她方寸尽失，魂不守舍。
她弯腰捡东西的片刻，眸光稍一偏移，恰好落在两截藕段般圆润白皙的小腿上，那正是方晓恩裸/露在蕾丝睡裙下的芊芊*。
程颜半弓的腰杆登时一僵。
这个时候，如果她在那个女人脚边蹲下身子，只会显得愈加狼狈，甚至……卑微。有那么一瞬间，她真希望自己可以洒脱到某种境地，比如——扔下眼前的烂摊子，然后甩手走人。
不过，此景纯属想象而已。
事实上，她不得不在方晓恩的冷眼睥睨下，继续加深腰部弯曲的幅度……
眼瞅着程颜就要蹲下去，一双大手倏地扣住她的双肩。那股猝不及防的力道逆着她的动作，将她的身体往上拽去，她尚未回过神，就恢复了站立的姿势。
她惊诧地瞥了家佑一眼，他干嘛扶她起来？
家佑倒是一言不发，他只俯下身，将地上的物品逐一捡起，塞进她的手袋……
他捡东西的动作不疾不徐，相当富有绅士风度，程颜一时有些感动，但这小小的波澜反而激得她的心绪混乱到极点。她的鼻尖忽而一阵泛酸，再也无法在这条金碧辉煌的走廊里多待半秒。
扭身，抬脚，她疯了般冲进楼梯间……
**
夜幕低垂，繁星满天。
着装优雅，脚步踉跄的女人一鼓作气跑出公寓大楼，细跟长靴把大理石楼梯踩得“噔噔”直响……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程颜使劲往后仰头，努力逼退眼角的湿气。
泪光中，零星的灯火照亮窗口，为冰冷的钢筋混凝土建筑萦绕上一层暖意，却化不开她心头的悲凉。
在这光影氤氲的瞬息，她的记忆疯狂倒退……
蓦然定格在日月潭那个疾风劲雨的台风夜。
当时——
陆天皓指着她的心口，那么波澜不惊，又那么掷地有声的说，想要她的心。
然而，此刻——
他正和另一个女人同居着。
程颜的思绪狠狠地被逼回现实，男人几近温柔的话音言犹在耳，却徒留讽刺，无尽的讽刺。汹涌的泪水克制不住地滑落，无声无息，顷刻模糊了她的视线，而她的唇角竟是漾出一丝笑意，只是那笑的弧度有些怪异，分明是……带着痛的。
她居然会为陆天皓心痛？
当程颜自嘲太荒谬的一刻，理智恢复了些许。
她幡然警醒，难怪他年纪轻轻，却——
有钱开名车住豪宅；
可以在方程式呼风唤雨；
甚至能够震慑住方剑齐……
原来他的一切荣耀，全都拜那位贵为方家千金的女人所赐。
这个揣测看似合情又合理。
但是，念动急觉，程颜不禁微微蹙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抹了把脸上的泪珠，始终保持着仰脖遥望摩天大楼的姿势。眸光尽头，那一扇扇错落有致的窗口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正如那个冷峻又不失优雅的男人。
她望不穿，也看不透。
**
城东的高级私人会所，健身房。
肤色健康，身材标准的男人从跑步机上下来，拽过搭在肩头的纯白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大步流星走向更衣室。
侍者见有人进来，谦卑地鞠躬：“陆先生。”
陆天皓略一颔首，步履未停，走向更衣柜。
“嘀嗒”一声轻响，电子门锁顺利弹开。
他利落地脱掉汗涔涔的运动背心，柔光映照，男人后背上那层细密的汗水泛着盈盈光泽，倍添一抹性感。他从柜子里拿出手机，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数通未接来电，按下回拨键。
很快有人接听电话。
家佑温润的嗓音传来，直入主题：“舒飞亚的广告片出来了，我刚才找不到你，直接送去你家了。”
赤/裸上身握着手机的男人微微一怔。
转瞬，他敛去眉宇的异色，口吻淡然：“知道了。”
家佑似乎经过一番犹豫，暂且未提程颜也同去的事儿，而是疑声问：“方晓恩……”
刚道出个名字，他的声音已被“嘟嘟——”的忙音掐断。
陆天皓冷着脸收线，快速换上衣服，离开会所。
……
夜色渐浓。
黑色的玛莎拉蒂披着月光疾驰行驶，飞转的车轮摩擦沥青路面，发出“嗖嗖”急响。不出二十分钟，周身带着凛冽的男人便返回公寓，开门进屋。
客厅里灯火通明，浅色大理石地面上散落满了女式衣衫，从沙发到玄关，横七竖八地摆着十来双高跟鞋。
乱归乱，室内却静得鸦雀无声。
方晓恩显然不在家。
陆天皓对此不觉意外，那丫头对泡夜店情有独钟，而且每晚出门前，必把房间折腾得乱七八糟，爱干净的他原本颇有微词，但几天下来，倒也懒得搭理。
他赤脚走进书房，从电脑旁拿起一个不起眼的U盘，脸色终于忍不住阴郁下来。方晓恩也不知道留张字条，如果他没跟家佑通电话岂不误事，陆天皓腹诽不已。
**
隔天。
傍晚六点半，方程式集团的高层会议才姗姗结束。
仪表堂堂的男人健步返回办公室，不带温度的眸光稍一扫视，便径直走向窗边那张唯一还亮着灯的办公桌。
他深瞥一眼正在专注工作的女人，伸手敲了敲她的桌案：“我请你吃饭，走吧。”
埋在文件堆里的程颜应声抬眸，顺着那两根修长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看——
她与男人一瞬对视。
程颜的清眸骤冷，声音也添上罕见的凌厉：“陆总监，你这是在命令我吗？”
陆天皓原本微扬的唇角瞬时僵了僵，他真怀疑这女人吃了炸药。
不明就里的他略一思忖，确定自己没有惹着她，随即，他加深了几分笑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程颜，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明明摆着盛气凌人的姿态，一开口却又语带戏谑：“我怎么敢命令一个炸药桶呢，算我邀请你，行吗？”
程颜暗呸了声。
她“嚯”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借此减少两人在高度上的落差。一刹那，她按捺不住地扬起手臂，恨不得一巴掌撕碎这个男人伪善的优雅。
可就在她手落的须臾，她突然改了主意，一记耳光显然太便宜此人了。
于是，程颜的臂肘猛地向外一拐，在滑过一道大得有些夸张的弧线后，转而落向桌面……她顺势一把抄起桌上的手袋，同时，眸中掠过一丝藏得并不深的顽劣。
她说：“我答应你的邀请。”
第21章
与方程式两街之隔的Souvenir法国餐厅。
带着老虎窗的椭圆形建筑充盈巴洛克风情，正值用餐高峰期，可餐厅内的客人并不多，大概与令人乍舌的昂贵价位有关。
窗外闪烁的霓虹穿透卷草纹窗帘，变得朦朦胧胧的，交织室内淡雅的柔光，铺洒向餐桌中央的瓶插百合花，平添浪漫、暧昧之感。
陆天皓绽出个难得一见的惬意浅笑，与此般景致倒是极为相配，他指了指精致的菜单，对程颜说：“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如果换做平日，程颜大概会觉得他这副口气很Man，但眼下，他的所作所为充其量算个“假土豪”。她碰都没碰菜单，只是努力舒展眉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缓些……
可惜未果。
程颜一张嘴，口吻依旧生硬得很：“我在减肥，喝点东西就行了。”
令人意外的是，男人对她的冷言冷语相当宽容，他不明就里地打趣：“你再减肥就瘦成竹竿了。”说着，陆天皓“啪”一声合上菜单，兀自向服务生报出几道熟悉的菜名：“水牛芝士番茄沙拉，香烤银鳕鱼伴白豆，香草黄油焗蜗牛，再加两份白蘑菇忌廉汤……”
足足两人份。
姓陆的铁了心破费，她拦都拦不住。
从屁股沾着椅子开始，程颜就一直在心里轮番上演对此人的各种吐槽，直到——服务生用餐布垫着拉菲的酒瓶，将猩红的红酒缓缓倒进水晶高脚杯。
甘醇的浓香立刻扑鼻而至，程颜这才往米白色的纯木餐椅里靠了靠，指尖摩挲着弧形扶手的雕花，她冷不丁开口：“陆总监，我想问你个问题。”
陆天皓的目光在她抬起来对峙的脸上停留须臾，他越发看不懂女人眼里压抑的怨念，以及那似有若无的……愠怒。他摇了摇红酒杯，浅酌一口，不疾不徐地说：“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生疏了？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