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小龙虾吃得是气氛,越热闹越够味,“坐外面好了。”程颜挑了靠近马路边的位子,一屁股落座。
家佑把菜单推到她面前,摆出一副“全听她做主”的样子:“你看看想吃什么。”说着,他掏出手机:“我打个电话给天皓,看他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程颜翻开餐单的手一顿,下意识地出言阻止:“哎,别——”
可惜,对方的动作太快,她终究喊停不及,电话已经接通。
她无奈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翻着菜单,耳朵却是竖得高高的,一点不落地听,心默默祈祷……陆天皓千万别来。
对于那位扬言要她心的男人,程颜总是说不出的别扭。
幸好两个男人的对话极简短,不过三五句,家佑很快挂上电话,他朝程颜耸肩道:“他没空,咱俩吃吧。”
“嗯。”她明明心生庆幸,但心底的某个角落又隐约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
二十只麻小,一盘烤草鱼,半打冰啤,外加几样小菜很快上齐。满桌红彤彤的辣椒,弥漫着诱人的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赶快趁热吃。”家佑挑眉说。
“嗯。”程颜深嗅两下扑鼻的辣香,忽然记起陆天皓喜欢吃辣,于是她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口气感叹:“陆总监真没口福。”
此话出口,她握住筷子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程颜当即被自己吓了一跳——怎地想起那个臭小子来了?
不知家佑只把这句话当做是她的调侃,抑或他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总之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并未接话。
程颜赶忙把澄黄的啤酒倒入玻璃杯,酒精碰撞冰块,发出悦耳的“噼啪”声,她“咕咚咕咚”灌下几口冰凉的啤酒,总算将注意力转移到身旁的男人身上。
不期然的对视,家佑的面色保持着一成不变的温和,上扬的丹凤眼微微含笑,即使在这寒意凛凛的冬夜,他的笑依旧像是大雪初霁后的第一缕阳光,直暖人心。加上程颜和他有层校友的关系,相处起来自然毫不局促。
她大喇喇地抹了抹嘴唇上的啤酒沫,随意问道:“我出差这几天,公司有什么八卦吗?”
“唐思思给方总策划了一场生日Party……”家佑夹起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鱼肉放进嘴里,边嚼边说。
程颜恍然大悟:“难怪她把去台湾的机会让给我呢,原来是为了留下来给方总献殷勤。”她不禁啧啧暗叹,怨不得这女人在公司吃得开呢,果然会来事儿。
家佑对女人家的是非不以为意,他掰开一只小龙虾,扔进程颜碗里,细心叮咛:“小心扎手。”
美食相伴,她也懒得琢磨唐思思的心计,于是不顾形象地狠狠嘬了嘬虾皮吸附的鲜辣汤汁,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和你在一起就是舒服,不用顾忌吃相。”嘴上如是说道,程颜心里的潜台词则是——哪像某人喝个茶还风度翩翩的,让人瞧着都累。
居然再次想起陆天皓了?!
她兀自摇摇头,又斟了杯啤酒,一口气灌下,驱赶脑中那个顽固的影子。
一丝疑惑浮现家佑的俊脸,他听出话外音:“是不是天皓又刁难你了?我瞧你俩最近都不怎么说话。”办公室里没有秘密,更何况一位是他哥们,另一位是他特别关注的女人,想不引起他的注意都难。
“咳咳咳……”程颜冷不丁发出一阵辣椒呛进嗓子眼的猛咳,霎时将话题就此打住。她接过家佑适时递过来的纸巾,顺了顺几欲痉挛的喉咙,才抱歉一笑:“你刚才说什么?”
“你和天皓……”
对方话音未落,她急忙抢白:“我们没有任何关系!那个男人不就是长得帅一点,腿长一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整天到晚板着一张冷脸,好像每天都要去参加葬礼似的,哪个女人被他看上,等于倒了百辈子霉!”
难得有机会吐槽冷面上司,程颜顿感心情舒畅,连日来的憋闷似乎都随着这番嘲讽淡去不少。然而,不容她庆幸,她忽然猛地吸了吸鼻子,紧跟着“阿嚏——”打出个喷嚏,声响之大几乎盖过周遭的喧闹。
吃个麻小竟然吃到涕泪横流,她忍不住暗骂陆天皓简直就是个扫把星,提到他保准没好事。呛得根本再发不出声,程颜只得放下筷子,低头一丝不苟地搓起发酸的鼻子……
而她这个略显狼狈的动作,倏地停在背部传来暖意的刹那。她只觉肩头微微一沉——随之而来的暖意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程颜拽了拽披在身上的男士夹克,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正对上家佑清澈见底的星眸。
一瞬相视,她觉得心比身更暖。
她动了动嘴唇,本想说“谢谢”,可看着男人那张挂着浅笑的脸庞,她又有些语塞,仿佛此刻道谢反倒显得两人生疏了。
家佑小心翼翼地揣摩她的表情和心思,可除了女人因微醺而酡红的两颊外,他瞧不出任何不妥。不过被这小插曲一打岔,他倒是忘了陆天皓的事儿,他顺势轻拍程颜的肩膀,缓声提醒:“酒别喝那么急,小心醉得快。”
“嗯,我知道。”她满嘴答应。
程颜垂下眸,家佑的脸随之晃出视线。很快,她的心思又不受控了,因此继续重复起每想到一次陆天皓那厮,就喝一杯酒的规律。
姓陆的……喝酒……姓陆的……喝酒……
她把一切烦忧都付诸酒精,不知周而复始了多少次,不胜酒力的程颜开始醉醺醺地往餐桌上趴……
平日正经八百的女人,眼下却是这副嗜酒如命的鬼样子,家佑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噌”地从程颜手里抢下空酒瓶,摇头揶揄:“你可真够没出息的,来市场部都快俩月了,还没练出点儿酒力来……”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程颜居然伸出手,缠紧了他的脖颈……
家佑低头一瞅——
只见他的V领毛衣被一道蛮力紧紧拉扯住,喷着酒气的女人正一点一点倾身靠过来,火一般的嘴唇若即若离地贴在他的耳廓边……
这丫头该不会是酒后乱/性了吧?如此判断着,家佑不愁反笑。
可程颜开口说话的一刻,他豁然发现自己会错了意。
“你说陆天皓和方剑齐到底有什么恩怨?”她含混不清地附在他耳根吐热气。
也许是“陆天皓”三个字过于刺耳,抑或是她骤然抛出的问题太唐突,以至于家佑耳根袭来的那阵酥/痒瞬间就被吹散了。
他匪夷所思地盯着一脸醉态的程颜,搀牢她几近歪倒的身子:“嗯?”
没有得到答案,她打个酒嗝,一下子拉高了声音,只是话锋依旧有些语无伦次:“陆天皓……他是个怎样的人……”
幽黄的路灯为家佑清朗的面容平添一抹柔和,也衬得他眸中闪过的那瞬疑虑颇为突兀。
她似乎对天皓格外……在意?
他的眼色微微一黯。
诚然,他对陆天皓的了解比较深入,但毕竟事不关已,家佑一时陷入犹豫,不知该作何回应。
可就在他沉默的片刻,程颜越发不老实起来,拽在他领口的那股力更猛了:“你倒是说话啊。”酒意作祟,她恨不得立刻看清那个快要把她逼疯的男人。
尽管家佑心下已有计较,但架不住她撒酒疯,他悠悠开了口:“其实天皓是孤儿,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在一场车祸中去世了。”
女人拽着他衣服的手蓦然松开。
家佑坐着没动,也没瞧程颜一眼,他满腹心事地望着桌上的残羹冷炙,嗓音冷淡下来:“你别跟他走得太近,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
至于“那种人”究竟是哪种人,事实上,连家佑自己都无法定义,他只是觉得陆天皓这种男人并不适合程颜。
猛然间,凌空炸响一声怒斥,硬生生地打断他的说辞。
“他妈的!你一直打电话给我干嘛?!”程颜的恨声咆哮引得四周的食客纷纷侧目。
家佑也当即收了声,他诧异地转头——
只见她正盯着手机龇牙咧嘴。
原来早已酩酊大醉的女人压根没听进去他说的话。
家佑好奇地瞥了瞥她的手机,俊逸的眉宇陡然紧皱。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二十通未接来电。
而且全都是同个名字——
陆天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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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颜与何家佑吃大排档这晚,陆天皓确实被要事缠身。
尽管是周六,B市的机场高速公路依旧堵得水泄不通,不绝于耳的鸣笛声划破残阳,透着焦躁与烦嚣。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不断转换车道,在车潮中见缝插针地穿行,驾驶座上的男人神情严肃,交替踩下刹车和油门,又不时低头看表,明显在赶时间。
然而,当陆天皓马不停蹄赶到机场时,终究迟了一步。
从台北飞来B市的航班已在半小时前抵达。
他在停车场泊了车,一边箭步走进候机大楼,一边从西裤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按下一串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