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明朗在玄关处换了鞋子,对着周恪初指了指门外:“我们去外面说吧。”
布桑已经到了十二月,南方湿冷,夜风吹上来,寒意几乎彻骨。霍明朗一个人走在前头,周恪初跟在她身后,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风的声音。月色凄迷,昏黄的路灯下,时间过得那样煎熬。
人这一辈子,无论走过多少路,看过多少风景,处理过多少事,总有那一刻会不知所措到连话都无法开口。对于周恪初而言,此刻就是那样。明明知道结局,还要颠颠跑来,不过是可笑的心里,还有一丁点的妄想。
不知走了多久,霍明朗走到了别墅区的小湖边。前面已经没有路,湖面的风更加冷。她的背影好像在发抖,周恪初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脱下了身上的西装外套。
“别拒绝。”周恪初出口:“即便朋友,一件衣服而已,也会做到。”
霍明朗于是接受他的照顾,她甚至看了一眼周恪初的侧脸。还是那样,清俊无双,上翘的桃花眼中似乎有无数的深情。那么,很久之前,她是不是也被这样子的皮相吸引了呢?最终飞蛾扑火,浑浑噩噩数十年。
“我想要一一的抚养权。”
“给我一个理由。”
“我是他妈妈。”霍明朗盯着湖面出神:“我现在精神状态已经正常,完全有能力照顾他。我可以让医院出具证明。”
周恪初垂了垂头,几乎自言自语:“我是说过,你要走,我不会拦你。但是,一一,我希望他能跟着我。”他勾了勾嘴角,笑容淡得一闪而过:“我应该不会再结婚了,这辈子大概只有一一了。”
霍明朗浑身发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全身竟然慢慢发抖。她突然想起似乎很久之前的事,她一个人站在伦敦的街头,大着肚子,那时候也很冷,她站在医院门口,积雪几乎盖住了她的脚,冷得牙齿都在打架。这股冷意一直延续到她躺在无影灯下,冰凉的器械从她的皮肤上滑过,那一刻,她绝望地几乎要死过去,滚烫的肌肤逐渐冰冷,那是她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忘记的记忆。
“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么?”霍明朗自嘲地问道:“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得病,为什么有小孩之后却要离开你?”
还未等周恪初回答,霍明朗就几乎带着快意一样说道:“周恪初,你永远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知道如今还带着一副受害者的面具!”
“你永远也不知道!”满腔恨意,这一刻,尽数宣泄了出来,霍明朗在这一刻转过了头,大眼睛直直地盯着周恪初,恶狠狠地说:“你有什么资格做一一的爸爸!”
“朗朗。”周恪初突然笑了笑:“当初决定冒风险治疗,我已做好准备,你想起一切,你早已告知我做好准备,今时今日,我无话可说。”
他这幅样子,霍明朗原本红肿的眼眶又突然溢出了眼泪,她猛然间转过脸,一字一句说道:“我和你谈恋爱时候,你从来不会带我跟你朋友聚会,学院里甚至好多人都不相信我是你女朋友。即便这样,我还是欢欢喜喜和你谈两年恋爱。”
“是我年轻,又糊涂,不知道难能可贵。”
霍明朗语气越来越淡:“毕业晚会,我看到你带了一枚钻戒,以为你会向我求婚,我高兴地要死,傻乎乎地便把戒指提前戴在了手上。呵呵,可是没想到……”
她的话很轻,几乎埋没在湖边的风声中,可是在周恪初的耳中,却振聋发聩,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他终于想了起来,毕业那会儿,他确实带了一枚戒指,只可惜,那一枚戒指不是他买的。
“我那时候真是天真,正好查出自己怀孕,我想只要告诉你我有了孩子,你一定会娶我。”霍明朗又是自嘲地笑笑:“哪里知道,那时候你就已经有了未婚妻呢?”
霍明朗陷入回忆中,一点一点地说道:“孙小姐真是好说客,又是砸钱又是威胁,她让我打掉小孩子。可我呢,我以为你是爱我的。”霍明朗看了一眼周恪初:“我一直以为你最起码是爱我的。”
“可是呢,我错了。”她的语气忽然悲凉了下来,就像是入了冰水里一样,冷到了骨子里:“在我怀孕的时候,你却和别人一起出国了。在我怀着你孩子被你未婚妻威逼利诱的时候,你跟其他女人走了,连一声都没有告诉我。”
霍明朗笑了笑:“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从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搬家一直没有网,今天移动那边终于来人给我装好了~这文也不长了,月底回结束掉~谢谢大家~特别感谢frogbrothers的地雷,我会加油写新文的!
第60章 V 章V
冷风吹过湖面的时候,凉意便从脚底慢慢往上冒。周恪初听到她否定的话,心思愈发地沉下去,湖边路灯昏黄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之上,只能看见他一双渐渐暗淡的眼。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他喃喃自语,嘴角终于勾出一丝苦笑。
霍明朗的背影开始发抖,终于又开口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跟着学院的大美女Lily宋一起瑞士了。”她呵呵笑了一声:“你陪伴家人散心玩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我后来又见了你妈妈,周妈妈这样子的修养居然也能像市井小民一样,骂出来的话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听第二次。”
“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你妈妈和你未婚妻拿来了一张你的结婚证书。”
“结婚证?”周恪初心头一痛,他大概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霍明朗这辈子最讨厌小三,颗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我也会是这种角色。”她的声音突然间拔高:“你骗我多久?我从来不知道你有未婚妻,也从未想到你居然会结婚。”霍明朗低了低头:“当然,现在想来,那结婚证肯定是假的,可是当初,我又怎么知道?想要去找你问一声的机会你都不曾给我。”
霍明朗终于转过了身,周恪初看见她脸上有盈盈泪光,他终于知道当初辜负的是怎样一颗滚烫鲜活的心。
“我终于决定去做掉孩子。”霍明朗的话从风中传来,周恪初听得浑身一抖。
她一开始的时候,是多么期待这个小孩子,她那样快乐温暖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终究是绝望了。
“我躺在手术台上,静脉液滴进来的那种凉意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冷的了。”霍明朗说着,慢慢地用手捂住了脸,在昏黄的光下,周恪初竟然看见有泪珠从霍明朗的指缝间滑下。
“可是我不敢,我不敢,那是我的孩子啊,是我的啊。”霍明朗突然蹲了下来:“你为什不来?为什么?!”
“在麻醉前的最后一刻,我从手术台上逃了下来。后来医生告诉我天生输卵管狭窄,生育几率比较低,要是我真的决定不要这个孩子了,以后很有可能再也没有小孩。”
现如今,这些话,说出来,只需要短短的几秒钟。可是当初的她却如坠地狱,内心煎熬如同度过漫长的几个世纪。孤苦无依,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无助地在伦敦街头打转,她无比庆幸自己留下了这个孩子,可又无比担忧,没有父亲的小朋友会幸福么?
周恪初居高临下,这一刻,他看到了无所不能的霍明朗的无助与脆弱。她蹲在地上,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哭。
稍有差错,她都有可能后悔一辈子。那段时日,他却丝毫不知道。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却得了产前忧郁症,学校待不了了,我一个人在伦敦租了一个小房子。”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穷。她又不肯告诉霍瑜,屋子潮湿阴冷,怀孕到后期的时候,正是冬天,伦敦的积雪厚地盖住了她的脚背,大早上,呼出来的热气就像是一朵朵白色的霜花。她营养不足,头发枯黄,早上想喝一杯热牛奶,拿着仅有的几便士一个人在伦敦的街头穿行。
“那时候,我十分恨你,十分恨你。”霍明朗说了两遍,似乎用尽全力。
周恪初轻轻闭上了眼:“不要再说了。”
“那时候你在哪里呢?我最恨的不是你骗我,不是你的所谓的未婚妻和妈妈来欺负我。我最恨的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也不在。你看,你在瑞士陪了宋如我多少天?她不过是你的朋友。你当初喜欢陆横波的时候,又做了多少事?”霍明朗终于止住了哭声,轻轻说道:“说到底,我不过是你闲来无事消遣的好对象,却放不到你的心上。”
“朗朗……”
霍明朗终于站了起来:“你不用说话。这些秘密早就腐烂在了十年前我疯掉的那一刻,要不是我好了起来,连我自己都要忘记当初那个这么可怜的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人格分裂么?”霍明朗没等周恪初做出任何反应就立刻接了下去:“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抑郁症十分严重,整个人恍恍惚惚,出医院门的时候差点被流氓强奸了。”
霍明朗站得笔直,就像是一棵永远都不会动的树一样,她外表坚强笃定,可是内里却早已斑驳零落,伤痕累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