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们母子俩对话的语气已经冷淡到如同陌生人一样。周母在周恪初的面前从来不会掩饰她的厌烦、野心以及目的。周恪初后来总结,这也可能是他们愈来愈生疏的原因。
“这周末我来申城,有话跟你谈,到时候希望你不要出国旅行。”
“要谈什么?”周母下意识便问,但转念想到前天看到的那份娱乐小报,心底便有了底。
“行,你过来吧。”一下就挂了电话。
周恪初关了手机,屏幕黑了下来。夜色重重,月光凄迷。九月份的夜风慢慢吹进来,恒温的屋子里无端添了些冷意。
周恪初站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一杯伏特加,心底开始一点点沉下去。今天早上,当年在美国照顾霍明朗的女佣跟他说过的一些话始终回旋在他的脑海里。
形容枯槁,眼神呆滞的霍明朗是什么样子的。他简直无法想象。在他的记忆里,七年的霍明朗鲜活地如同一朵太阳花,七年后的霍明朗冷漠坚强,高傲清高如同水中的莲花。他从来不知道,在他不在的岁月里,她所经历过的苦痛与磨难。
因为太深刻与太疼痛,所以选择逃避,选择遗忘。她自己给自己一条生路,所以成为了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
周恪初喝光了杯中的最后一滴酒,缓了一会儿,终于往楼上走。
到了卧室门口,门自动从里面开了。周恪初一抬眼就看见满脸泪恒的霍明朗站在了他的面前。没有开灯,那么暗,可是她挂在脸上的眼泪在楼道里的光下却那么亮。
亮到周恪初这些年来第一次觉得害怕,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害怕。
“你、你去哪了?”霍明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是看到周恪初之后,眼泪流得更多。她现在的人格,依赖性极强,可是安全感却极差,“我以为你走了,不要我了。”
她的手在发抖,眼泪还在流,一滴又一滴。
“我不会走的。”他毕生的谈判功力,巧舌如簧的能力在这一刻并没有帮到他,周恪初突然觉得自己嘴笨得只会说一句话:“我不会走。”
身体快于思想,他立刻抱住了霍明朗。
霍明朗兀自难受,他温暖的指腹拭去了她的眼泪。她心里开始渐渐好受了些,终于不再哭了。
“以后不准你不声不响就走。”
“好。”
回答得太容易,脱口而出的话就像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一样。霍明朗心里微微一颤,周恪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她不知道,在她的眼泪面前,她说什么,即便是要让他去死,他也心甘情愿。
周恪初一下子就扛起了霍明朗,她趴在他的肩上,重新躺在床上之后,她便自觉地在周恪初的怀里找了个位置。
霍明朗开始越来越依恋周恪初,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她只认识他一个人一样。吃饭的时候,恨不得一起用一双筷子。
周唯一乖乖地坐在餐桌另一侧,眼观鼻鼻观心,戳着盘中的面包片。自家妈妈一点都没有关注他,这个事实,不禁让他难受地紧。他吸了吸小鼻子,有些赌气地说:“我吃完了,我要去上学!”
霍明朗这才好像看了他一眼,考虑了一会儿说道:“我送你去吧。”
周唯一的脸一下子就放晴了,大眼睛一边看着他爸爸的反应,一边机灵地喊万岁!
小朋友只要满足一点点,就能很开心。周恪初点了点头,叮嘱他们:“路上小心。”
霍明朗开了车库里的那辆黑色雪佛兰,放眼整个车库,大概十多万的车也就这一部,霍明朗对着周唯一道:“你爸爸也还是有点品位的,没有太过招摇。”
“是妈妈你有品位。”
霍明朗被这称呼弄得一愣,但一想昨天跟周唯一的约定,便拍了拍他的头:“我还没嫁给你爸爸啊。”
“提前叫也是一样的么。”周唯一不由分说:“快点,妈妈,我上学要迟到了。”
上了路,霍明朗觉得自己脑中好像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怎么走。明明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从来没有走过的路,却那么熟悉,都不用周唯一指方向,她自己早就知道。
周恪初开着车一直在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早上八点钟,霍明朗准时将周唯一送到了学校门口,她一同下车,周唯一便亲了亲她的脸颊,叮嘱道:“晚上也要来接我啊,不要忘了哦。”
“再见。”霍明朗朝她摆摆手。
周恪初躲在学校旁边的墙角,车开在了一个街区之外。这个时候他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居然是孙灯。
“喂。有话快说。”
孙灯嘻嘻笑了一下:“周恪初,你怎么这么无情。真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在你旁边呢。”
周恪初向四周望了望,根本没有发现孙灯的身影,他立刻便要挂电话,那边却好像知道他的动作,连忙道:“我可是在霍明朗旁边!她好像变傻了,是么?”
“你派人跟踪我们?”周恪初声音蓦地冷下来。
“我只是关心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奉劝你,现在立刻从霍明朗身边消失,不然我不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霍明朗看着周唯一的身影越来越远,转身要走的时候,一个穿着高级套装的女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她伸出手:“我是孙灯,老朋友见面,是不是该喝个茶?”
老朋友?霍明朗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她下意识地就往四周看,心底里面迫切地希望周恪初在此时就出现,因为她突然间觉得有些恐慌。
孙灯趾高气扬,像是挑衅一样对着电话那头说道:“周恪初,别怪我没有给过你机会。”
周恪初一下子就挂了电话,马路上因为他的横冲直撞,喇叭声四处想起。霍明朗茫然地望了望,就看到了从远处奔过来的周恪初。
就像是盖世英雄,身披五彩霞光,来到她的面前。霍明朗心里微跳,可是头却还是一丝丝疼起来。这种疼,慢慢地开始深入骨髓,几乎一点点要将她啃得骨头都不剩。
她脑海中的一些画面,就像是久远的记忆一样,在她面前来回地跳动,可是每每当她去要抓点什么的时候,那些画面便一下子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她开始心慌气乱,周恪初一把就抱住了她的头,在她的耳边说道:“朗朗乖,不要想了,疼就不要想了。”
不要想,他说不要想。霍明朗这么告诉自己。
孙灯哼了一声,尖利的声音势要戳穿这假象:“霍明朗,你真的不知道了?我是孙灯,当了周恪初将近十年的未婚妻。”
未婚妻?谁是未婚妻?霍明朗问自己。
“啊!”霍明朗再也承受不住,一把推开了周恪初,疯狂地跑起来。周恪初一时不察,被推得倒退几步,他连忙追了出去。
“周恪初,你看看清楚,你的朗朗可是个疯子!疯子!”孙灯开始笑起来,她这笑声随着风传到周恪初的耳朵里,久久不能消散。
霍明朗毕竟娇小,周恪初追了五分钟之后,把人追到了手。霍明朗浑身发抖靠在周恪初的怀里,他们沉默地走回了车里。
周恪初清清楚楚地看着霍明朗在发抖,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深深地打败了他,他从未觉得人生中居然会有这么挫败的一刻。
他将车里的温度调高,霍明朗在他的怀里渐渐累了,好一会儿之后,她问道:“初初,我是不是生病了?”
心在那个时候被人捅了一把,鲜血直流。周恪初听到霍明朗又说:“你不说话,那我一定是生病了。”
“我大概忘了很多人很多事,是不是?还是我是精神病?”
霍明朗在他胸前蹭了蹭:“我想早点好起来。”
周恪初心头大震,他一下一下慢慢地拍着霍明朗的背:“一定会好起来的。”
“周末我要去一趟申城,你乖乖待在家里,好不好,一一也陪着你。”
霍明朗静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你去吧。还有……一一,他是不是我生的?”
周恪初看着她的侧脸疲累而安静,掂量着胸膛里的那颗跳动的心,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
“是的。”
霍明朗一下子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好半天才说:“啊,看来我真的生病了。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生病了。我总以为自己刚刚从美国放假回来。”
“我是真的生病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默默地发上来,今天还是睡得晚啦。
PS:祝姑娘们节日快乐,么么哒~
第41章 chapter41
一大早,周唯一不用别人叫就很早爬了起来,他起床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了他爸爸的房间。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小脚丫子上,他用手悄悄地盖住了霍明朗的眼睛。
周恪初就在这一刻醒过来,他迷迷瞪瞪地戳了戳周唯一的脸:“一边去,别打扰你妈妈。”
周唯一才不干,凑着就要贴近他们,拱啊拱的,周恪初这下完全醒了,悄悄地爬了起来,将周唯一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