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等真到了第二天,欧阳夏月站在他面前了,这份紧张反而没了。转而多了几分忐忑和不确定。从重生那日起,他先是惊喜,惊喜于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机会。他想着如何弥补过错,遗憾。他明白上一世欧阳夏月对自己的感情,乃至明知现在的欧阳夏月不是那一个,他也没有怀疑过对方必将对自己产生感情的可能。
可现在想,这也只是他如此笃定的唯一凭借。
他也看得清楚,重逢欧阳夏月,对方却有着显而易见的疏远。在学校见到了,也不过淡淡一个点头。
可他并没有着急,也没有很积极主动地去接触对方,他甚至仍旧是确信的,成竹在胸的。
欧阳夏月立于欧阳森身侧,面上神情淡淡的。面对长辈,她得体大方。面对幸村精市,她也客气而不失礼。一句“幸村君”却令幸村精市一时恍惚。
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从前的欧阳夏月,是因何而喜欢他?
如果说是因为他曾做过的一些事或举动,可现在的他不是从前的自己,那些记忆早已尘封了。这是不是代表……他那份笃定其实是可笑至极的?他的确信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幸村尚未回神间,幸村父亲已将欧阳森父女两人请进了家门。
两家说是世交也不为过,欧阳森与幸村父亲自小认识。结婚后,两位夫人顺其自然地结识,更是投对了脾气,发展成无话不谈的闺蜜。不过这样一对好姐妹,性格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欧阳森的妻子好刺激,追求浪漫,幸村夫人喜平静,安于相夫教子的生活。于是,当欧阳森夫妻离婚,夏月的母亲去追求人生理想后,这对姐妹渐渐地也就断了联系。可感情这种东西通常不是拿多久见一次面来衡量的,特别是友情。如果说爱情会因为两人分隔两地而冷却,友情这种东西却是极为长久特殊的存在。
所以纵然夏月的母亲与幸村夫人多年未见,并不代表互相不牵挂。幸村夫人见了欧阳夏月后,便感叹她与她母亲长得像。接着坐在了她旁边,拉着她的手开始回忆过往。就像装了一肚子的水好不容易找到了倾诉的缺口,急不可耐地就往外涌。像是想将所有记忆中的片段一齐灌到欧阳夏月脑子中。夏月听着母亲的旧事,有些她甚至还有些印象,想来是母亲讲过,且令她记忆深刻。
幸村夫人有好几次讲到动情时,眼眶不由酸涩,又生生忍住了。
手是一直握着欧阳夏月的。
欧阳夏月与幸村精市结婚后,最照顾她的便是这位婆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婚后也常常劝幸村精市。更是关心开导欧阳夏月。她一直很尊敬这位慈爱的长辈。
隔了十几年的光阴,重新相遇,欧阳夏月难得感到心中有说不上的轻松。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当年的玩笑话。
“我与你母亲开过玩笑,说以后的孩子,若是一男一女还可以成就两家的好事。”幸村夫人说着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幸村一直坐在一旁,没有出声。
欧阳夏月顿了顿,笑道:“阿姨都说是玩笑话了,自然做不了真。”
幸村夫人笑了笑放过了这个话题。
幸村精市听到了,却不由有些失望。不过他也知道凭一句玩笑就让两人产生什么结果的可能是微乎其微的。
大概是照顾夏月的口味,晚餐有不少中国菜。长辈坐在一起说话,她与幸村精市是小辈,自然也是坐在一起。
夏月默默地吃菜,目不斜视。
幸村精市则一边吃菜,一边用余光注意着欧阳夏月。
对两人来说,都是食不知味的一餐。
到晚些时候,欧阳森与幸村父亲这对好基友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怎的,竟然大呼着要出去打球——他们年轻时的每日活动。
于是幸村父亲让幸村精市送欧阳夏月回家。
她想拒绝来着,无奈几位长辈极其坚持,最终坚持无果。
两人沿着街道走着,幸村精市走在外侧,随意问道:“欧阳桑在学校还习惯吗?”
夏月点头,说:“挺好的。”
“我从前听说中国学校对功课要求严格,以前也有中国留学生,成绩都是很不错的。”
欧阳夏月脚下步子一顿,平淡道:“母亲喜欢带着我四处走,所以经常转学,成绩并不好。”
幸村精市面色一僵,他不知道……
因为不在意,所以不关心吗。他想当然地认为,却忽略了真实的欧阳夏月。这一切其实是咎由自取,事实清晰明了地提醒着他对夏月的忽略。
“课业方面……我应该能帮忙,如果欧阳桑有任何难题,都可以来找我。”
“谢谢幸村君。”
就像他说过有事可以找他这个级长,欧阳夏月也表示感谢一样,幸村精市知道对方也只是客气地拒绝。
两世加起来,幸村精市都没有主动追求过女孩子,这让他有些畏手畏脚。
从前欧阳夏月总是跟在他身后,而他则追逐着网球。每日训练都会看见网球场外的身影,但那时候他的感觉是不耐。现在想来,不知道当时她的心情是如何,是失落还是伤心?他如今面对欧阳夏月的冷漠,有些话说多了,也担心对方是否会不耐烦。换了个位置他感受到了,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当下已进入秋季,晚间起了风,有些微凉。街道两旁的路灯点燃温暖的橙色的光。两人并肩走着,是重逢以来最近的距离。
欧阳夏月想要走快些,她清晰地感觉到不舒服。不是尴尬,但偏偏就不自在。这样的平静让她觉得有些熟悉,熟悉到心惊。
于是,她加快了步伐。但幸村个高腿长,本就是配合着欧阳夏月的速度。迈开了步子,两人仍旧并肩同行。
这时欧阳夏月的手机忽然响了,她心里松了口气,赶紧拿出来接起。
是欧阳森。
“小月,爸爸晚些就回去。”他不太放心女儿,但有幸村精市这孩子在,他也安心许多。
欧阳夏月“嗯”了一声,说:“好的。”
一个简单的电话,却让欧阳夏月觉得异常温暖。
“欧阳桑与欧阳叔叔的感情真好。”幸村精市开口。
欧阳夏月的眼神柔和,轻轻点头:“嗯。”
他们刚结婚的时候,每年两家长辈的生日,便是两人最“幸福”的日子。为了不让长辈操心,他们默契地达成了无声的协议。而每年幸村精市的生日,欧阳夏月都会一早开始精心准备,有时是一顿她自己做的晚餐,有时是他喜欢的一家餐厅。总之必不可少的,是她花心思准备的礼物。
结婚十年,两人不是没有过美好记忆的。虽然那都是她给予的。
苦涩地弯了弯唇角,幸村轻声问道:“欧阳桑,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日吗?”话出口时心尖疼了疼,他竟然连她的生日都不知道。
不知不觉,他连欧阳夏月停了下来都没发现,直到超出几步发觉身侧没人,才赶快停下来转身。欧阳夏月在落后他几步远的地方,随意扎着马尾,额前有许多碎发,随着微风晃荡着。这与那个优雅大方的成熟女性不同,这是年轻的欧阳夏月。
此刻,欧阳夏月目光复杂地看着幸村精市。那是一种无法说清的眼神,让幸村竟然一时恍惚,本能地觉得这样的目光不该出现在现在的欧阳夏月的脸上。太复杂,太沧桑,太……令人心疼。可她就用这种目光看着他,是他,又好似不是他。
一时间,他竟然觉得自己看见了十年后的欧阳夏月。
欧阳夏月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又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她告诉自己,面前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三千多个日夜的纠缠与辛酸,他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这张脸明明就是幸村精市,一模一样,她记得他所有的喜好习惯。可他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
她嫁入幸村家十年,长辈关心照顾,生活并不艰难。唯独丈夫不爱她而已。
呵呵,唯独丈夫不爱她而已。
欧阳夏月不是圣人,她无法控制自己不怨。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摆脱过去的纠缠,她比任何人都期待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她又怎么会不怨!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能令人遗忘的药,她也一定不会要,她必须要记住,而不是再走一次愚蠢的路。
气氛有些压抑。
终于,欧阳夏月开了口:“幸村君,小的时候我有一个很喜爱的玩具丢了,我伤心了很多天。私下里骂那个玩具抛弃了我这个主人。后来母亲买了新的玩具给我,再之后那个丢了的娃娃找到了,可我已经不喜欢它了。现在想来,是我抛弃了它。心里却反而好受了很多。”
所以,她宁愿当抛弃别人的人,而不是被抛弃的人。她宁愿当拒绝别人的人,而不是被拒绝的那个。
她不在乎幸村精市能否听明白,她只需要告诉对方她的态度。
我在拒绝你,我不需要你的友好,请你离我远些。
幸村精市地笑了笑,唯有他自己清楚这个笑有多艰难。
笑过之后,是苦涩。
这晚,幸村精市把欧阳夏月送到了家门口。离开前,他很认真地开口,这番话他酝酿了一路,虽然可能对刚认识不久的人说有些奇怪,但他终究还是对现在的局面着急了,他不能眼看着被一步步推远:“我不知道在欧阳桑眼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我希望……不要从一开始,就将我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