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人,她的亲人们……除了奶奶，她很难把这个词和旁人联系起来。
陌桑深吸口气，接过厉子渊递来的钥匙僵硬地打开房门。
弟弟正好在门口换鞋。陌桑愣了一下，不由问：“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男孩子正是叛逆期，以前瞧不起陌桑惯了也没在意，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就往外跑，没想到正被厉子渊堵了个正着。他对姐姐没好感，不代表对这位他们家的大恩人不重视。他很是恭敬地低头叫了一声“姐夫”，这才转身打算下楼。
却是被厉子渊一把拽住了。
“你姐问你话呢，耳朵聋了还是脑子坏了，听不见？”
男孩抖了一下，慢慢地缩回脖子，低声说：“家里没电脑，我去同学家打游戏。”
“已经快十点了。”陌桑犹豫了下，还是道：“小鹏，你进屋来好么？我有话想说。”
小鹏很不情愿，他好不容易才从妈妈那里要到了钱，并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个姐姐身上。可是看到一旁的厉子渊……小鹏舔舔嘴唇，还是乖乖跟着陌桑进了屋去。
这间公寓并不大，但三室一厅给一家三口生活足够了。客厅里，颜父正在看央视的军警电视剧，颜母则坐在一边打毛衣。看那大小，应该是给弟弟的。
陌桑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
要是放在过去，颜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看到陌桑身边的厉子渊时，她的眼神立马就变了。他们现在可是靠着这位吃饭的。
“来，快坐，我给你们泡茶！”
厉子渊拉着陌桑坐下，淡淡地说：“不用那么麻烦的。”
颜母愣了一下，点点头道：“也是，四少喝惯了高级茶叶，肯定喝不惯这种普通绿茶。我给您倒杯水吧。”
陌桑咬了咬唇。她有些羞赧。她的家人接受着厉子渊供给的一切，对他低三下四，她却仍理所应当似的接受他所有的宠爱。
颜母去倒水的功夫，陌桑看了几近陌生的爸爸一眼，微微垂着眼睛说：“爸，奶奶走了……”
颜明涛自打他们进门起就没说话，他到底是个有骨气的警察，平白接受一个年轻男人的恩惠实在拉不下面子来。同时他也觉得愧对女儿，为了生计小小年纪就要周旋于男人之间……他之前听颜母提过一句，陌桑本来是跟一个导演在一起的，后来又不知道怎么攀上了齐源市大名鼎鼎的“四哥”。
与此同时颜明涛心里对厉子渊还存有警惕。当初他亲自接手了齐源五少梁灼尘的案子，心知他们这些人的手都不怎么干净，一旦他们被连根拔起……而且就算厉子渊他们可以一直平安无事，颜明涛也觉得他和陌桑在一起的目的不纯。怎么说颜明涛也是让厉子渊兄弟变成植物人的仇人，他怎么会冒这么大的险费这么多功夫把仇人保出来？
他刚才一直在想这件事，琢磨着厉子渊这次过来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忽然听陌桑提起母亲，心中也是一酸，忍不住红了眼眶：“唉，我听说了。苦了她老人家，一辈子都在乡下受罪，我这做儿子的也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陌桑说起奶奶也是难受得很，心里仿佛空了一块那样疼痛：“爸爸，等您身体好些了我们一起回去祭拜奶奶好不好？还有弟弟，弟弟一直都没见过奶奶，奶奶生前就一直念叨着他，还看着你们寄过来的照片乐呵，说农村穷，孙子不用回来陪着她这个老婆子受罪，只要人好好的就行……”说到这里，陌桑忍不住又掉起了眼泪。
她话刚说话颜父还没说话，弟弟先冲了过来大声吼叫：“人死了就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要去那种恶心的地方！”他典型是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从来没在乡下住过。虽然家里不是大富大贵，却也很瞧不起农村。
陌桑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手抖得尤其严重，就抬起手给了他一巴掌。
什么叫死了就死了？奶奶真是白喜欢他了！
小鹏彻底愣住了，他从小到大就前段时间挨过那么一顿不明不白的打，除此之外父母一向宠爱他这个幼子，连骂都很少骂。他受母亲的影响一向不把陌桑看成姐姐，猛地被她这么一打，自尊心上就承受不住了，撒腿便跑向厨房向颜母告状，大喊着“颜陌桑打了我一巴掌”。
颜母一见自己宝贝儿子的脸蛋红了，心中腾地一下燃起了滔天怒火，此时哪里还想得起厉子渊是哪号人物，跟着儿子冲出厨房对着陌桑就是两巴掌，大骂了一句：“贱/人你给我滚出去！”她指着门口，颇有往日他们家出事之前对待陌桑的风范。
陌桑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腐蚀掉。见她站着不动，颜母又加了一句：“我没有你这么个欺负弟弟的女儿。滚，给我滚！”
“要滚也不是桑桑滚。”颜母刚才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厉子渊心疼地看着陌桑脸上的红痕，想起她明天还要彩排，心中更是烦躁，对颜母也没了一点好脸色：“你别太过分了，要不是看在你是桑桑妈妈的份上，就凭你这么对她……”他顿了一下，看了脸色铁青的颜明涛一眼，冷笑着道：“就凭你打她这两巴掌，我剁掉你手脚都是轻的。”
颜明涛终于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地喊了一句：“都少说两句！”他心脏不好，这时候已经有些不适，只不过是强撑着罢了。“谁让你随便打孩子的？陌桑都是大人了，怎么还能这么随便打？”他斥责了两句，见颜母表情不对，便又看向陌桑放缓了声音道：“桑桑，我听说你还在参加比赛吧？你先忙着，爸爸这一时也走不开……你奶奶的丧事就全拜托你了。”
陌桑深吸口气，抬起头看向这一家人，浑身都忍不住发颤：“你们……你们还有心么？”
她以为爸爸是个正直的人，以前也给奶奶寄过钱，应该是有一点孝心的，没想到竟然也会这么冷漠。那可是生养他的母亲啊！竟然连母亲去世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回去看一眼？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供你吃供你喝把你养这么大，为了你心都操碎了，就养出这么一玩意儿来？”颜母横眉倒竖，还要再骂，余光瞥见厉子渊的神色不对，快到嘴边的话立即便咽了下去，可是已经迟了。
“不要以为你是她的母亲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厉子渊轻轻皱了皱眉，“你这样对待桑桑，她对你有多少感情你心里也应该清楚。我现在为你们家人所做的一切也绝对不是因为感情，只不过是替桑桑尽义务罢了。如果你再敢这样对待桑桑，我可不会保证明天会不会叫人来把你们撵出去。”
他常年身居高位，尽管年轻，气魄也是慑人。颜母一愣，竟是被他震得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给桑桑道歉。”
颜母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来。让她给这个死丫头道歉？怎么可能！
陌桑也气得不轻，厉子渊说的没错，她对这个妈妈这个弟弟根本没有多少感情，他们凭什么这样对她？
“四哥最讨厌一句话重复两遍，妈妈，你听不懂中文么？”陌桑擦去嘴角的血痕，冷冰冰地看向颜母。“妈妈”两个字叫得极其温柔，在此时听起来却是充满了讽刺之意。
颜母心中一凉，怯怯地看了厉子渊一眼，终究选择了妥协，对着陌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陌桑冷笑一声：“妈妈，你觉得很委屈么？可是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向别人低过多少次头，受过多少委屈？”
自然是数不清的。
陌桑也没指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回答。见了见了，吵也吵了，打了打了，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她主动拉起厉子渊的手，轻轻地道：“我们走吧。”
这里不是她的家，她根本不需要留恋。他也没有迟疑，听她这么说便点了一下头，二人相携离去，没有再跟屋子里的人说一句话。
☆、第三十三章
冬日夜寒,厉子渊将她揽在怀里御寒。她越发消瘦了，他见气氛沉重便开口调侃：“都摸到骨头了。”她笑了笑，也不搭话。
他知道她是没心情，倒也不勉强。将陌桑塞进车子里后,厉子渊默不作声地继续充当司机,却不是往陌桑的宿舍走。
一个小时过后车子再次停下时，陌桑已经熟睡了。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陌桑嘤咛一声就再没有理会。厉子渊一向没什么耐心,正要用些力气,忽然想起她的脸刚刚被打过，现在还是红红的一片。他一下子就后悔了，悔得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
他探身过去,小心翼翼地吻了吻她的脸颊,企图抚平她的伤，她的痛。
“桑桑，醒一醒。该下车了。”
陌桑睡得很沉。在宿舍里她和周睿雨住一间屋子，从来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难得在厉子渊身边，她才能这样毫无戒备地熟睡。
他犹豫了一下，对着空气无奈地叹了口气，默默地下车把陌桑打横抱了起来。他上辈子算是欠了她的，这辈子来还债了。
外面风大，被人抱着走路又一摇一摇的，陌桑很快便醒了。她本能地揽住了他的脖子，刚想问这是哪，一口寒风便灌入口中，冻得陌桑一个激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