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那边的说话声又响了起来，想了想，黛玉循着说话的声音悄悄看去。
“这料子是上好的苏稠，花色艳而不俗，正适合这个季节，而且目前扬州还没有哪家的夫人姑娘们来做过，我可以说，扬州城里我们是独一家，所以说这位公子的眼光的确不俗，无论送人还是自己穿，都是独一无二的。”
秀姑拿出生意人的熟络，笑着道：“看公子的样子，一定是给夫人选了，不是我自卖自夸，夫人看到一定会喜欢。”
那人背对着黛玉，修长的背影有种莫名的眼熟，身边跟着的一个书童脆生生的道：“再有没有别的了。”
“楚公子，真巧，想不到在这里碰到公子。”柔柔的声音让人不觉想起春暖花开的季节。
“是李姑娘，的确很巧。”那人转过身，淡然从容，优雅温润，一双清眸微眯着，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魅惑，看着从里院走进来的女子，浅浅笑道：“扬州城真小啊。”
“应该说是两位有缘才是。”秀姑笑着道：“不是有句话说的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那个李姑娘很大方的道：“应该说是你这布庄的买卖好，苏绣甲天下，凡是到扬州的，一定会到你这布庄来看看。”
秀姑笑着道：“借你的吉言，这次的衣服，我怎么也要让两分利给姑娘。”那个李姑娘柔柔一笑：“那就多谢秀姑了，还有，”指着宁楚，李姑娘道：“这位楚公子是爹爹的朋友，李府的客人……”
“失敬，失敬。”秀姑笑着道：“大人和姑娘的客人，我就更不敢怠慢，初次见面，这匹料子就当送公子的。”
宁楚看着李姑娘和秀姑熟络的样子，不缓不急的道：“掌柜的真会做事，难怪这里的生意比别处好。”
静静的扫视了一眼四下，宁楚忽然望了李姑娘一眼：“外面是姑娘的车子。”李姑娘不假思索的道：“我的车子在后院，掌柜给留了位子。”
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宁楚没有做声，深邃的眸子静静的看了看秀姑，随后给身旁的书童使了个眼色。
书童接着道：“你们这里还有没有别的新料子了，我家公子想多买些回去送人。”秀姑一听，忙道：“有，有，我这就让他们拿来。”
虽然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更不知道宁楚为什么会来这里，但对黛玉来说，却感到暗暗庆幸，相比起布庄里其他的人，至少宁楚还算个熟人。
“熟人。”在想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黛玉不由苦笑，两次相遇，两人都是不欢而散，而且听爹爹说起来，他贵为王爷，心机深沉，做每一件事都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也不知今日的事他……
已经容不得黛玉顾虑，清脆的脚步声停在门前，接着是开锁的声音，秀姑怎么也没有想到黛玉竟会醒来，所以翠儿毫无顾忌的走进来，看到站在门前的黛玉时，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黛玉很聪明，刚才看到翠儿向这边走的时候就想到，要想引起外边的注意，一声惊叫的效果恐怕是没有什么能比的。
瞪着黛玉，翠儿反应过来，低低的道：“你，你……”黛玉没有理会翠儿的惊讶，只是提高声音，大声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既然你们肯屈请我们来这里，那这件事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否则……”
停了停，黛玉又道：“岂不是白来一趟。”
做事为自己留一步余地，这是林海教黛玉的，还有黛玉本是个好面子的人，与宁楚的几次交集两人都是不欢而散，而今日之事，若非迫不得已，黛玉是怎么也不会开口求助的。
所以在不敢确定宁楚会不会出手相帮的情形下，黛玉并没有不管不顾的呼救，将自己的退路全部封死，而是高声说起那次激宁楚出手相帮的话，就凭宁楚的精明和心计，如果听到这些话，一定会明白黛玉当前的处境，即使宁楚不出手相帮，黛玉也有转圜的余地，而不是把自己送上绝路。
反应过来的翠儿砰的一下关上门：“林姑娘，你怎么……”将自己的处境告诉宁楚后，不知为什么，黛玉此时反而平静下来：“你看到了，我醒了，掌柜的是不是应该过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翠儿没有料到黛玉平静的反应，仿佛不相信的道：“好，我去叫姑姑，你不要喊。”微微一笑，黛玉肤若凝脂的脸如春花初绽：“如果我想喊，也不用等到此时。”不慌不乱，不惊不恐，连黛玉自己都纳闷自己的反应。
或许连黛玉自己都不会察觉，在潜意识里，对宁楚，自己总有着一种莫名的信赖，当初在城外是这样，如今在布庄也是这样。
第29章 袖手
再说外面，宁楚不动声色的负手立在那里，刚才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秀姑是个精俐的人，笑着掩饰道：“让两位见笑了，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哪位绣娘绣错了花色，让客人生气。”转回身，秀姑吩咐道：“还不快给两位贵客倒茶。”
李姑娘看了秀姑一眼，笑着道：“我就不劳烦了，秀姑，我记得你说过三天后要来一批新料子。”
秀姑会意的道：“是啊，这次来的都是今年新丝做的，要不公子……”不等宁楚应声，李姑娘善解人意的道：“楚公子既然是要带回京送人，自然新的最好，何不……当然公子若是无意，就当是菀眉多嘴。”
宁楚凤目一眯，接着优雅的一笑：“李姑娘说的不错，既然要送就送最有扬州地域特色的，多谢李姑娘提醒。”
李菀眉温婉的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说起来是公子有心才是。”将头一侧，李菀眉对秀姑道：“秀姑，记着给这位公子留几匹上好的料子。”“一定一定。”秀姑连声道：“姑娘放心。”
李菀眉又笑着对宁楚道：“楚公子，爹爹今早还说起，府里有几株桂子开得很盛，要请公子过去赏花，又怕公子有事在身。”
宁楚温润的道：“请姑娘转告李大人，哪天有闲，我一定过去拜会大人。”
“那菀眉和父亲静候公子大驾。”李菀眉周全的敛身行了个礼，眸光流转的看了宁楚一眼：“菀眉先行一步。”
“既然这样，我三天后再来。”宁楚瞥了瞥有些尴尬的秀姑，淡淡的道：“人家掌柜的一定还有事，那我们就不叨扰了，李姑娘请。”
“楚公子请。”
走出门，宁楚缓缓地转过身，静静的看了一眼“布丰绣庄”鎏金的匾额，绝美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漏痕迹的神色。
站在房里，黛玉透过窗棱间的缝隙，眼睁睁的看着宁楚和女子的背影消失在目光里，才终于体会到林海的那句“靠人不如靠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换来的可能是失望，只有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身后的雪雁依然没有要醒的迹象，而秀姑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黛玉环视了四周一眼，除了琳琅满目的衣服，这里什么都没有。
蓦的想起发髻上的银钗，黛玉拔下来握在手中，静静的看着秀姑走进来。
或许也是没有料到黛玉竟会这样平静，秀姑不禁一愣，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笑容：“想不到林姑娘竟是女中楚翘，只这一份临危不乱的胆色，就让人佩服。”
黛玉自嘲的道：“掌柜的真看得起我，若有一份胆色，我也就不会站在这里任人宰割，是不是。”
回头看了依然不醒的雪雁一眼，黛玉接着道：“不知是我哪里得罪了人，害的我的丫鬟还要跟着受惊。”虽然不明白秀姑的目的，但是从迷香以及对秀姑等人的态度来看，黛玉隐约可以看出，这件事似乎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危急……
“林姑娘。”秀姑还是那副生意人的神色：“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也身不由己，在这两个时辰里，我尽所能不为难姑娘，不过若是姑娘不合作的话，那我也只好冒犯了。”
“好个身不由己，好个忠人之事，那我是不是还应该感激掌柜的关照。”黛玉秋水般的眸子望着秀姑，好看的嘴角一挑：“不知什么人能值得掌柜的这样做。”
秀姑爽利的笑了：“林姑娘真聪明，不过这个嘛……”看了看黛玉，秀姑道：“或许姑娘以后能知道，不过当前我只留姑娘两个时辰，至于两个时辰以后的事，无妨告诉姑娘，我也不知道。”
黛玉回头看了雪雁一眼：“既然你们在意的是我，那放了这个丫头。”秀姑摇摇头：“林姑娘，我说过我只是替人办事。”
“那两个时辰后你们要把我怎么样。”黛玉没有回避，目光坚定的望着秀姑。
秀姑坦然的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盐政史房里，王益盯着林海，胸口的鲜血汩汩的冒出来：“林海，你……”忽听“哐啷”一声，一把短刀掉到了地上，寒光如水。
王益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陷阱，从甄三的供词，到林家出事，从偷看供状，到旁听谈话，从利诱到逼供，从激怒到反抗，一步步天衣无缝，就连这把刀，也是早就准备好放在那里，只等自己上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