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二老吵了两句,俞妈把气全都撒到了俞爸身上。另一边,俞欣则将俞青推进了浴室:“看你冷的,快进去泡个澡,身上暖和了再坐下商量。”
关门前,停了停,特意补充道:“别偷偷在里面哭啊,爸妈听得见的。”
俞欣出去后,温暖的橙黄色灯光照在俞青身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被冻伤,红肿的眼睛,呆滞的神色——真是难看死了!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那么狼狈过了,还记得两年前她从傅旻那儿拖着行李箱出来后,什么地方都没去,而是直接去了医院。
她拿着前一天做的化验报告问医生:“我昨天情绪很不好,一整晚都觉得小腹在隐隐作痛。我怕孩子有什么问题,我想再做一次检查。”
医生十分不耐烦地斥责了她:“昨天你来拿检查报告的时候我就再三叮嘱你,你的胎本就不稳,压力积怒等原因都很有可能会导致你流产,让你好好的调整情绪,调整自己的身体,要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怎么全都当耳边风了呢?”
为了以防万一,医生让她留院观察,于是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在冰冷冷的医院里睡了第一晚。
在这边的情况,她一直以来都只和许忠蕊说过,甚至连俞妈都没有提过一句,除了不想让他们,更甚者是没有脸面去说,因为三个月前她要跟着傅旻走的意愿如此坚定,不顾他们的反对劝阻,她就这么不计后果毅然而然地来到了S市。
当时她天真的以为这里是天堂,却不想,原来是埋葬过去二十六岁俞青的坟墓。
那天晚上,隔壁床的人都睡了,房间变得很寂静。她侧脸看着外面,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第一次,她意识到,这二十六年都白活了,一旦她失去了傅旻,就感觉一无所有,心里怀里全都空落落,只有充溢在空气里的消毒气味。
想到这里,她忽然很想家,很想俞妈俞爸,很想那张睡了二十几年的小床。她哭得有些抑不住,几次都发出了声音,不小心吵醒了旁边床的大姐,她下床走过来:“哎呦,这大晚上的,想起什么了哭得这么伤心?”
她扯了两张纸递给她,回到自己床的时候,悠悠说道:“别哭了,你还年轻,什么事儿过不去,什么人忘不掉?要是觉得在外面苦了,把病养好,就回家吧。”
俞青用双手捂着脸,像个小孩一样,抽泣着“嗯”了两声。
在医院的第一天晚上,她就住怕了。可之后的好几天里,她都不再是一个人。
当冯子繁匆匆忙忙地跑进来时,他喘着气,然后神色自若地拖着椅子在一边坐下,看着一脸诧异呆滞的俞青,颇有些无奈地说:“伤了吧?你就是一根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苗子,非得把自己撞得鼻青脸肿的才知道什么是好歹!你这哪儿像二十六岁的人啊,简直就只是个异想天开的未成年少女。”
他巴拉巴拉地说了一连串,停下来后,就见到她瘪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呜呜呜得哭得极为委屈。
他心也软了,坐到床上,温柔地帮她擦眼泪:“行了,别哭了,遭罪了知道回头就行。你也别愁后路了,我说了会负责就一定会负责,等身子养好了,就跟我回C市,马上就能准备结婚。”
俞青从枕头下抽出检查报告递给他,哽咽着问:“孩子呢?你也要么?”
冯子繁看了眼上面显示的时间,沉思了下来。这段时间里,俞青反而开始紧张地看着他。但很快,他就抬起头,咬牙切齿地说:“要!”
俞青当下就愣了,怎么可能?他居然选择接受这个不是他的孩子,他居然还说——要?
他做的选择太过出乎意料,俞青傻傻地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冯子繁叹了口气,思虑了一瞬,却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轻轻说了一句:“两个月……看来婚事更不能拖了,回去就得立马张罗。”
俞青看着他侧脸的轮廓,以前觉得太过分明太过坚毅,但这一刻,她忽然感觉到一丝柔和。其实这个男人,也许远远比自己往日想象的要好。
只是那怕他说要,这个孩子,终究是不应该留下的。
检查出来,医生说她的身体虚弱,胎位不正,有小产的迹象,想要保住孩子也不是不可能,就是会很辛苦。
冯子繁当时刚买吃的回来,走到门口听见医生问她:“确定么?”
她躺在床上,点头。
“好,明天就能做手术。”说完,医生就走了出去。
冯子繁心里已经猜到了三分,但还是若无其事地伺候她吃了东西,一直到晚上,他要走时,她才拉住他的袖子,问:“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冯子繁只是回头低眸看着她,没有应答。
她放开手,有些惆怅地说:“我和傅旻彻底完了,这个孩子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我也不想再为了他受罪,更何况,生下来日后也会牵扯不清。”
她看着他,缓缓地说:“我希望,以后的日子,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做手术的时候,她躺在手术台上,感觉到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抽走,像是回忆,像是二十六年的时光,像是——她一直宝贝着那段感情……
之后,养了几天身子,她就随着冯子繁回去了C市,只是因为要养小月子,而俞青又不愿让俞爸俞妈知道这事,冯子繁就只好先把她藏在他那儿,找了个人专门伺候她的饮食起居。
等差不多养好了后,他就拽着她上街买衣服,大包小包地从商场出来,又带她去朋友的美容院做脸做头发,着实陪了一天。
看着她容光焕发地走出来,他一把拉她坐到腿上,说道:“知不知道我记得的你该是什么样的?是个迷糊,笨,任性,还特别没出息,只敢对熟人张扬跋扈,一面对陌生人就焉了,什么事都能忍得下来的小姑娘。不过……”
他抬手用拇指摩蹭着她的脸,深情地说:“这个小姑娘对感情很认真,爱上谁都敢一头栽进去,不怕死的付出。很傻气,但好在傻得可爱。”
那时候俞青就在想,这个人,似乎看到了所有人都没看到的她。
那时候她也在想,不折腾了,真的就他了!
直至现在,俞青都还记得那一个月,他一点一点的为了能找回最像俞青的俞青,所作出的那些努力,所费的那些心思。那时候,她甚至开始相信,在这世上,即使彼此都不爱,也会有比爱更恰到好处的感情。
而这么难得的感情,她是真心不想放弃。
第三十八章
冯子琳焦急地在客厅里渡步,时不时向外张望,看了眼咬着唇不肯松懈的老太太。她直接拽着罗利说:“出去把老三拉进来。”
罗利看了眼老太太,正准备起身,就听见她冷邦邦地说:“喊他做什么?他不是要替她媳妇儿么?你就让他在外面淋着!”
冯子琳一脸担忧:“老太太,老三前些日子才刚大病一场,咳嗽反反复复的一直不见好,再被雨这么一淋,日后别落下什么毛病下来。”
老太太不说话,但那表情显然已经动摇。冯子琳和罗利互相对看了一眼,就见到老太太站了起来,朝门走去:“拿伞,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
雨水冷得刺骨。
当脑袋一点点冰冷下来,思绪却更为清晰了起来。他站在雨里,将所有的一切都想明白过来,然后他深刻地体会到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他曾自信满满地以为自己能给她幸福,至少会比为了仕途默认女人和自己暧昧的那个男人强。他相信自己对她的爱不比别人少,所以一定会做得更好,更能让她感到快乐。
他甚至还以为自己是在爱的基础上,充当了一次救世主。可如今想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占有欲和自私找了一个好听一点的借口罢了。
人总是有迷糊的时候。那时候她面对傅旻的时候,是;或是后来他为了她和俞欣分手的时候,是;再或者,他为了霸占她,而在那杯酒里放了药片的时候,是!
而人一旦迷糊,所做的事往往都是害人害己的。
老太太打着伞走出来,踩着雨水,一步步到他面前,看着他全身湿透面色泛紫,眼神里不禁失望又心疼。她摇了摇头:“老三,你太让人失望了,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让自己这么失态,卑躬屈膝,没有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和风度。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以前的冯家老三,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说到后面,不禁激动地跺了跺拐棍,不似之前质问俞青那般强硬的态度,而是像一个母亲一样气急悲愤。
“以前的冯子繁……”
冯子繁开口,声音微小,但每一字每一句都在雨声中清晰地传来:“才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
老太太惊惑地看着他,只见他慢慢抬起眸,雨水滑过他的轮廓,迷蒙了他的眼神。但那种仿似隐在悲痛中的凄凉感,却是一点点从他的声音里,真实地传递了出来。
“老太太,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他顿了顿,说道:“好,我告诉你真相。”
老太太没想过还会有什么真相,她满心以为自己的儿子当了冤大头,她满心以为自己猜到了所有的事实。可她万万没想到,在那一层之后,还有一层更令人震惊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