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陆半转过身,望了一眼穿梭于饭厅和厨房之间的纤瘦身影,脸上的表情始终浅淡,眼底却透出不同寻常的深沉。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你打算就让她在你这儿住下?”
展劲既没点头也不摇头,而是目光沉静地反观对方:“这事,轮不到你过问。”
展陆收回视线,嘴角弯起一个不易觉察的弧度,这神情若由旁人来做,恐怕多少显得有些凉薄和失礼,可偏偏他却能做得既优雅又好看,且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其实你心里也不确定吧?雪籽自己也说她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江家公主了。人会变,挑人的眼光自然也会随着变。你跟她之间,说穿了不过是曾经那点儿朦胧的好感罢了。”
展陆或许不是个多话的人,可他每说一句,都有自己的道理,也足以达到他最初的目的。
展劲连冷笑都没有,面不改色地回道:“总比你连一点儿回忆都不占的强。”
展陆微微掀唇,刚要说什么,就被展劲一个挥手打断了。他有点儿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似乎全然没把对方的挑拨放在眼里:“展陆,现在才来跟我说这个,没意思。这十年,我是有我的不对,可你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你跟她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你也没像我似的一年到头只有过年时候才能出军营。整整十年,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前些天也看到了。那个时候你在哪儿?我是没资格质问别人,但至少跟你比,我有。”
展陆的脸色微变,展劲却好像压根儿没看到一样,手肘不再把着门框,站直了身体,往台阶下走了两步:“你可以喜欢她,但我劝你趁早歇了那点儿小心思。从哥们儿手心里撬人,你觉得你有胜算吗?”
展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侧过身,也跟着他一起,往下走了几级台阶。
夏日天黑得晚,即便已经六点多钟,天光依旧大亮,夕阳璀璨。橘红色的光晕,毫不迟疑地从远处高楼的拐角照射过来,在两人的衣衫上打下一片亮光。
展陆穿的浅色,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暖色的余晖之中。他微微低头的姿势,侧脸显得异常柔和,可那半垂的眼,仿佛残月照雪,冷而犀利:“一切还未成定局,论成败尚且太早。”
展劲眯眼望着屋里的方向,两人虽然是面对面的,却错开半个身子,谁也没有瞧谁。听他说了这话,他只是轻轻嗤了一声,再开口时,并没有回应展陆的话,而是对着那个一边解着围裙,一边急匆匆走出来的身影,刻意放柔了语调说:“都收拾妥了?展陆还有点事儿要办,想先走。我送送他。”
江雪籽把解下的围裙叠了几叠,捧在手里,走下两级台阶,笑着看两人:“刚才说话还呛着呢,这么快就好了?”说得很轻很柔,没有半分调笑的意思,反而能听出浓浓的羡慕的意味。
展陆闻声转身,展劲顺势搭上他的肩膀,眯起一双眼,笑得特别真挚:“我俩每次见面都这德行,你以后见多了,也就习惯了!”
展陆略抬起头,嘴角挂起一抹清浅的笑,双手插兜,微一颔首:“刚刚收拾那么久,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仿佛压根儿没有展劲的存在,而是他一个人,单独赴宴,来到江雪籽家里,与主人一同用餐。
江雪籽却误以为这句话,是展陆把她当成了展劲的家里人,故意客套才说的。而原本,展陆比她和展劲都要大一些,所以脸上也有点发烫,微微低了低头,绾了一下耳后的发丝,嘴角挂着浅笑说:“三哥你太客气了。”她依稀记得,展陆在家里那边排行第三,所以就按照展劲应该叫的称呼,叫了展陆一声三哥。
这句称呼一出口,不远处的两个男人,脸色都有了些许改变。展陆微微皱起眉,心里略有不快。展劲心里也没多高兴,虽说按规矩来讲,他该叫展陆一声三哥没错,但过去那么些年,他都没张这个口,江雪籽这么一叫,倒让他吃了不小的亏。而且让他当面听着这丫头叫别的男人哥哥,怎么听怎么觉得那么不是滋味儿。
江雪籽也发觉他们俩的脸色都不大对,一时更窘了,咬着唇,又跟展陆点了点头,道声再见,转身就快步去了屋里。
展劲才懒得管旁边这人是什么心思。江雪籽一走,他立刻把胳膊一撤,一边朝后摆了摆手,一边大步流星地上了台阶,头也不回,直接反手把门撞上。
展劲进了门,放眼一望,整个一楼,空无一人。嘿,这丫头什么时候属兔子了,蹿得可真够快的!
他一边把挂在脖子上那固定用的绷带扯掉,一边瞟了一眼手臂上那块渗出些微黄色药液的纱布,摸了摸额头上贴的那块纱布,然后不慌不忙地上了楼,嘴角挂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打开自己卧室的门,果然,这丫头正弯着腰,收拾他床上的那几样东西。
展劲索性也不关门,放轻手脚走到她身后,左手一捞,身体朝前一贴,将她抱个满怀,一条腿顺势跪在床沿。
江雪籽“啊”了一声,整个人差点儿朝前栽倒,搂着自己腰部的手臂极有力地一提,又朝后仰倒过去。火热有力的怀抱,从后面紧紧地贴着自己。
“想我了没?”展劲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嘴唇几乎是贴着江雪籽的唇,低声问出这句话。
昨天赶回B市以后,因为江雪籽相亲的事儿,自己身上又有伤,一切都显得太匆忙。吃饭、洗澡、睡觉,第二天一早两人都要上班,后来又接连闹出那么两档子事儿,连局里的工作部署,带算计江梓笙那个死变态,一天一夜下来,他甚至都忘了问,之前十几二十天,几乎时时刻刻记在心上、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想不想他?
江雪籽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好像把她当成一枚珍贵易碎的珍宝一样。她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问话,乖乖巧巧地点了好几下头。
展劲眉开眼笑,连连在她嘴唇上偷了几个香,嗓音微哑地哄她:“乖,说想我。”
一整日的奔波疲惫,心力交瘁,满腔的恨和怨,那些重拾的狠决和冷漠,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随风消散了。这个男人太懂得怎么让她卸下心事,仿佛不过随手一挥,就赠给她满满的心安,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依靠他,想要放纵自己去沉醉,甚至是张口对他撒娇。
白日里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江雪籽彻底放下心里的一切沉重,还有那难以启齿的愧疚和负罪感。揭开通往过去与将来的帷幕,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曾经的单纯和愚蠢。也是因为这样清醒到让人感到疼痛的感受,让她能够第一次坦坦荡荡、无拘无束地面对眼前这个,从重逢起,就想着要一心一意对待她的男人。
所以她彻底地放松下来,伸出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眉眼间闪过惊讶的一瞬间,踮起脚,嘴角含笑,轻轻吻上他的唇。同时,以自己所能做到的,最轻最甜的嗓音说道:“想你,我好想你。”
第十章定情信物
(一根白玉簪,为你绾起全部情思。)
江雪籽洗澡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拿衣服,不得已,喊来展劲:“刚刚蓝钻送过来的衣服,里面有两个粉红色的袋子,你拿给我。”说完,她轻咬了一下嘴唇,又说,“还有昨天你借我的那件T恤,在隔壁房间里,你帮我拿一下。”
展劲扬起眉毛,做了个OK的手势,打开浴室门,大步迈了出去。
随后江雪籽又问展劲要了几个衣架,跑了几个来回,终于把下午买的那几套内衣裤,连同几件夏季穿的睡裙,都过了一趟水,晾在了她昨晚住的那个房间的浴室里。
展劲坐在床边,极短的发有些湿。他趁着帮她拿衣服的空当,在她那间小浴室里简单地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浅色的家居服。
他微微弯着唇,看着江雪籽光着两条白花花的修长美腿,噔噔噔地跑来跑去。他那件半新不旧的白T恤,松垮垮地套在她身上,只大概遮到她大腿三分之一的位置,衣服领口开得很大。
在她不经意间举着衣架时,露出半扇雪白香肩,白嫩嫩的小脖子,还有那精致小巧的锁骨窝。头发微湿,不怎么顺服地被她拢在另一边的肩侧。
他看着她精致的眉眼,曼妙的身姿,还有温润如丝的柔滑肌肤,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已经二十六岁的女人。
江雪籽最后一趟是空着双手跑回展劲的浴室洗手冲脚的。他家里只有一双拖鞋,今天因为搬家的事儿扰乱心绪,压根儿也忘了应该添置些私人用品。
等她冲干净脚,又用手巾擦干,慢悠悠地踩着酒红色的地毯,往床边挪的时候,被站起身的展劲一把拽了过去。
他不费力地把她拽过来抱在腿上,手指一钩,把那盘旧损的磁带扬在她眼前,嘴角勾起的浅笑意味绵长。
“别折腾了,来,先跟我说说,这怎么回事儿?”
江雪籽定睛一看,脸色立刻就变了,伸手就抢,一边还埋怨他:“你怎么能乱翻我的东西?”
展劲咳了一声,把磁带扬得高高的,左躲右移就是不让她沾着边:“你确定这是你的东西?”
江雪籽原本刷白的小脸因为这一句话开始发烫,她抿起嘴唇,拿眼角轻轻地瞟他,不敢仔细看他脸上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