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角度的关系,她一直看不到他的脸,只是任由他的手指在她口腔内外娴熟地动作着。有的时候,他的手会绕过她的头去,从另一侧伸过来挨着她脸上的皮肤,隔着那一层不太透明的医用手套,几乎感觉不到相互的体温。
粘反方向的时候,他轻轻扶了她的脑袋一下,示意她侧过头来。于是,曾鲤听话地朝他转过脸去。耳朵贴着治疗台头枕的皮面,她一抬眼就可以看到近旁的他。只是脸的大半被口罩遮住,只剩鼻梁一截以及双眼。
眉毛略浓,而那眼睛,深沉似墨。
他做事情的时候,眼神专注,心无旁骛,甚至连曾鲤的目光也没有觉察。粘完手上那一颗,他收回注意力,在铝制的托盘上又用镊子夹下一颗。橡胶手套将他的双手皮肤贴得紧紧的,隐去男性特有的突出的指节,更显得手指修长匀称,有那样的手不是天生的钢琴家,便是医生。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曾鲤在盯着自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嘴可以合上一会。”也许是太长久没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竟然比刚才听起来还要哑。
曾鲤这才敢闭上嘴,动了动僵硬的下巴。她突然有些想法,面对这样一个为自己带病加班的医生,是不是应该说声感谢,或者关心下对方的身体才是人之常情。但是如果多事地问他,是不是感冒了,吃药了没,会不会惨遭误会?幸好曾鲤的腮帮子还塞着一个塑料撑,那东西把口腔的皮肤和两侧的牙齿间隔开,使得她的舌头根本动弹不得。于是,干脆作罢。
她只是觉得,如果照镜子的话,现在这个样子肯定傻极了。
就是她耽误了这一小会儿,原先的粘合剂接触太久空气,挥发得过了适中度。他只得又打开盒子用勺子舀出粉末,加水调制。
原先以为他不怎么爱笑,那么脾气必定不好,却不想做这一行也得是个绝顶耐心细致的人。
等弄好了粘合剂,她和他又继续配合了起来。
没过多久完成了前两个步骤,然后他开始最后一个程序——给每颗牙上的小钉绞上细铁丝。那些铁丝没比头发丝粗多少,而他却熟练地用镊子将他们一根根套牢、系拢、剪断,一颗牙一颗牙地挨着挨着绞。一双手好像在象牙上雕琢,那些手指操作着工具,无论左右都灵活得让人瞠目。
曾鲤不禁想到自己初学琴那会儿,弹到不熟的谱子的时候,因为手指太笨而数次抓狂,甚至会恨不得剁下来泄愤。
这时,有个巡楼的值班护士进来,看到艾景初便高声问:“艾老师怎么一个人来加班?”
艾景初没回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延迟了一会儿才哑着声音说:“临时有点活儿。”
那护士走近,原本正盯着曾鲤打量,准备好好看看让艾景初临时亲自加活的人长什么样,结果一听到艾景初的声音,就转头说:“艾老师你嗓子又累垮了?昨天病人很多吧?”
这下,艾景初再也没接话,点点头算是了事。
那护士不知道是知难而退了,还是识趣了,随后讪讪地离开。
曾鲤顿时觉得他果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人,幸亏她刚才没多话。
所有工序完成之后,曾鲤活动了下撑得酸痛麻木的腮帮子。却见艾景初将手套脱下来,扔在医药废弃框里,又走去窗边的盥洗台将手洗了一次,随即折回到刚才的位置坐下。
“张嘴。”他说。
曾鲤立刻照做。
他将裸/露在空气中的右手食指伸进她的嘴内,然后用指腹来回摩挲那些已经固定在牙齿面上的铁钉和小钢丝。
左、右、上、下。
轻轻的,细致的。
口腔内的温度原本就比外表皮肤高,加之他刚才用冷水洗过手,她能感觉到那微凉的手指缓缓滑动的过程。
他的动作很自然,医生的职业习惯让他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妥。
之于曾鲤,却有点尴尬。哪怕她明明知道他不过是在检查粘好的牙套,看看有没有什么会尖锐扎肉让人感觉不舒服的地方。
最后他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在每个自然段都有景初的份上,可不可以继续泪眼汪汪地求留言~~~收藏~~~还有作者收藏~~~~~~~
下次更新时间下周一……T T我知道会被诅咒
☆、1——3
曾鲤回到Carol’s,马依依正和店里的小妹在忙。今天上班的小妹叫窦窦,也是旁边A大的学生,来店里做兼职。
曾鲤展牙一笑,顿时将马依依的小心肝吓了一跳。
“我成钢牙妹了。”曾鲤说。
“你不是说要耽误一上午吗?怎么这么早。”马依依在吧台一边替人结账一边问。
“是啊,那个学生结果有事没来。换成她老师了,所以动作麻利多了。”
“艾景初?”马依依又问。
“嗯。”她跟马依依提过艾景初。
“你丫艳福不浅啊,”马依依示意了下,“你知不知道刚才来的一拨他们学院的学生还在聊他。”
“聊他什么?”
“英俊又年轻啊,还有……”马依依在关键时刻故意打住。
“还有什么?”
“抱怨他是阎王呗,座下被当的冤魂无数。”
曾鲤忍俊不禁。
窦窦收了杯子凑过头来问:“曾鲤姐高兴什么呢?”
“她春心萌动了。”马依依开玩笑说。
曾鲤瞪了马依依一眼,转头对窦窦道:“你别听她瞎讲。”
窦窦就是医学院的本科生,药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马依依只得改话题说:“你装那么多金属在嘴里,不难受吗?”
“有点不舒服倒是真的。”说着曾鲤张嘴给马依依看。
马依依蹙蹙眉说:“取不下啊,是固定上去的?”
“嗯。”
“能啃骨头吗?”
“不知道,应该不可以吧。”
“一直都不行吗?”
“不知道。”
“掉了咋办?”
“不知道……”
“你那个医生,他怎么当的,什么都不跟你说清楚?”
“他嗓子哑了,说话太痛苦了,任谁听着都难受,只有打电话联系。”临走的时候,艾景初本来还有一大堆注意事项要告诉曾鲤,但是他发声异常困难,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何况还是那么冗长的医嘱。他叮嘱两句不要咬硬物之类的话,都重复了两三遍才让曾鲤听清楚,所以最后就决定电话里以后说。
“要死了要死了,你有他私人电话?”马依依突然激动了。
“是啊,他写了他号码叫我拨到他手机上的。”曾鲤答。
窦窦终于忍不住迷惑地问:“你们在说谁呢?”
“大人的事情,小孩不要插嘴。”马依依挥挥手,赶走窦窦。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曾鲤淡淡说着,然后调小音响,又换了张CD,随后《You Are Beautiful》被James Blunt缓缓吟唱出声。
“艾景初真身啊,我都没见过。而你不但见了,还独处一早上,甚至要了他电话。”
“我没找他要,是他要我号码,但是他手机在更衣室,就叫我拨过去。”曾鲤头痛地解释。
“反正,每个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你没看他们学校的论坛啊,正火热地八他们几个呢。”
“哦。”原来大家还在顶那帖子。
然后过了不久,曾鲤开始觉得牙齿又酸又难受,而且那些金属磨着口腔,让嘴唇闭一闭都觉得磨得疼。
中午是店里的几个人照老规矩一起在隔壁街叫来盒饭,曾鲤基本上没吃下去。她嚼了两口就觉得难受,不得不放下筷子。
直到后来,曾鲤几乎连话也不想说。
下午的时候,曾鲤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最近尽量吃软食,不要啃硬物,不要吃忽冷忽热的东西,刷牙要仔细。矫治器刚刚带上去会酸痛几天,说话发音也许会不太正常,口水增多,这些都是正常现象。如果口腔黏膜划破得比较严重,就联系我。如果矫治器没粘牢,被磕掉或者松掉了,也请联系我。”
曾鲤先看到前半截的时候,以为是什么征订养生短信的垃圾消息,差点删掉,直到读到后面才想起来这事艾景初发的医嘱。
她看了看,将手机放下,替顾客换饮料。有位女生要一杯冰的焦糖玛奇朵,结果马依依给人上的是热杯,害得人家很不高兴。曾鲤急忙去撤下来重新换了一份。
刚刚忙完,有几个男性客人居然拿出烟抽起来。窦窦上去劝阻无果,曾鲤只得接下她的任务。那几个人都是四十来岁,好像正巧坐着谈什么事情,烟雾缭绕,不仅如此还将烟灰到处抖啊抖的。
曾鲤淡笑着重复:“我们这里禁烟的,会危害你和其他桌客人的健康。”
男人甲说:“尾气也危害他人健康,怎么你不叫人别开车呢?”
她带着笑站在那里,不和他辩解还是说:“请您灭烟。”
男人乙说:“什么态度,叫你们老板来。”
“我就是老板,请您灭烟。”曾鲤继续笑着坚持。
那几个人瞅了曾鲤几眼,然后不乐意地结账走人,走得时候男人丙还说:“什么态度,以前老魏还给我们说这家老板是个美女,结果今天见到居然是一口钢牙,渗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