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缭乱 (羽林灵)

拿着报告单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沈岩仰脸望了望天空,晴空万里,朵朵白云点缀其间,像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啊，可是也不是时候吧。

心情真是矛盾。她转过头，往旁边的的小路上瞥过一眼，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周淮扬……他又不是第二医院的医生，来这里做什么？

在她犹豫着的时候，周淮扬已经走到一个病人面前，她顺着视线看过去，一时的心情只能用惊悚来形容。

沈岩默默地走进几步，立在一棵树旁，十几步远的距离，声音断断续续飘过来。

“……药今天已经到了，明天可以开始化疗。”

“谢谢你周医生，其实我这个病我自己已经不抱希望了……”

“这个世界还是有奇迹会发生的。而且，你不是一直想等到四婶原谅你的那一天吗？那就更要给自己希望。”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和周总。”

“不要多想，治病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

沈岩靠在树干上，那一刻心里五味杂陈。没有人比她更恨张耀明，可是听到这样的话她心里并不觉得轻松。

几分钟后，护士推着张耀明往住院部那边去，沈岩回过身，与周淮扬不期而遇。

“四婶？”周淮扬定定地望着她，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那个人，他得了什么病。”沈岩一脸平静。

周淮扬明白她一定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所以也没有对她隐瞒什么。“肝癌，晚期。”

沈岩微微一怔，吐了口气，“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淮扬扯着淡笑，一副很随性的模样，“四叔嘱咐我不要告诉，没想到你还是知道了，人算不如天算……对了，你怎么来这里？”

沈岩不知道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明明是她先问的。“唔，来看一个朋友。”

周淮扬眸光快速地瞥一眼她手里拽着的化验单，声色不动，“是吗，你现在回去吗，我送你。”

沈岩没有跟他客气，“好啊，麻烦你。”

“四婶，你别跟我客气。”周淮扬手里拿着车钥匙抛了抛。

周淮扬是个热情又健谈的年轻人，只是在车上并没有主动跟她提张耀明的病情，而沈岩也没有多问。

沈岩今天是请了半天假来医院，下午才去上班，周淮扬开车送她到小区门口。

“上去喝杯茶吧？”沈岩真诚地邀请他。

周淮扬笑了一下，“不了，下次吧，我还有事。”

沈岩朝他点点头，“那你路上小心。”

“等一下，四婶。”沈岩正要转身，周淮扬忽然叫住她，“不要跟四叔说是我告诉你的，要不然他会揍我的。”

沈岩忍着笑，说了一声：好。

车子开出100米后，周淮扬迅速拿出手机给他四叔拨了过去。这么紧急的军情没有及时汇报，他四叔日后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扒了他的皮。

周世珩刚开完会，一脸疲惫。股东们对他之前擅自和江艳娜解约，赔了人家一大笔违约金的事本来就不满，这一次借着新项目提出了各种质疑。

电话响的时候，他靠在皮椅里闭着眼睛，修长的食指反复地按着太阳穴。

“四叔，我刚刚在医院碰到四婶，她好像去做妇科检查了。”周淮扬忙不迭地汇报情况。

周世珩猛地睁开眼睛，微小的喜悦在心底慢慢升腾着，“好的，我知道了。”挂了电话，周世珩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了几步，他忽然静不下心来，索性就提前下班了。

沈岩靠在沙发里，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脑子里一会儿是张耀明，一会儿是孩子，杂乱纷呈，理不出头绪来。

大门打开时，她只是怔怔的望着他，都忘了茶几上放着的化验报告，等到他一步步走近，她想收起已经来不及。

干脆也不掩饰了。多此一举的举动她自己都会嫌弃。

周世珩不经意地撇过一眼，挨着她坐下，顺势揽着她的肩膀将她紧紧地按在怀里。“你知道吗，我现在心情很好。”

她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里满满都是他的气息，一如既往的好闻。她抬手圈住他劲瘦的腰身，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说道：“我有点害怕。”怕你将来会不要我们母子，怕这个孩子注定只能在单亲的家庭里长大。

未知的变数实在太多了……

“怕什么？有我呢。”周世珩勾下头吻了吻她的额角，一只手在她后背慢慢地摩挲着，似乎在安抚她一般。

“有我和浩扬两个保护你们还不够吗？”他难得地嬉笑着，眉宇间柔情溢溢。

这是她听过的，周世珩说过的最令她感动的话，没有海誓山盟，气壮山河，她已经深深陷入那股子柔情里，无法自拔。

爱上一个人，总会不知不觉为了他而卑微自己。这么不争气的自己，她好讨厌。

沈岩眨了眨眼睛化解开眼里的雾气，“我今天去医院的时候看到我爸爸了，他好像生了很严重的病。”

周世珩的身子很明显僵了一下，“是吗？那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不。”她坚定地说道，“他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了。”如果妈妈还活着，她也许会原谅张耀明，可是妈妈不在了，即使他死也弥补不了遗憾。

沈岩知道周世珩大概是因为愧疚才帮助张耀明，可那是他们周家和张耀明之间的恩怨，与她没有多大关系。

周世珩的心里满是无尽的感慨，有些期望就像春天里的杂草，在心上一个劲地疯长。“沈岩，搬到别墅去和我一起吧。”他忽然说道。

沈岩觉得自己今天的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充满了刺激和惊悚，她猛地抬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他无比淡定，眸光淡淡的，仿佛说着一件十分寻常的事，“那边有保姆照顾你，对你和孩子都好。”

沈岩动了动嘴角，没来得及吐字，他很快又加了一句：“要不然我不放心。”那一刻，沈岩却不知道，周世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经历着多么大的冲击。

搬到别墅，最高兴的人是周浩扬，沈岩一进门，他就挥舞着手，迈着大步朝她迎上来正要来一个欢迎的拥抱，可是被他爸手一横挡住了。

“你小心点。”看他那么长手长脚地杵到跟前来，周世珩真怕他撞到沈岩，这孩子就是不知轻重的。

周浩扬不以为意，“爸，妹妹还在肚子里你就开始偏心了。”

周世珩根本不理会他，拿着沈岩的行李上楼去了。

“大婶，你坐。”周浩扬让沈岩去沙发边坐，自己也坐在一旁，笑嘻嘻地跟沈岩讨论肚子里的孩子要起个什么名字才好。

沈岩觉得这会子说这些挺早，可是见他兴头很足，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便在一旁笑盈盈地听他说。

周世珩下楼时走到楼梯口就看到这一幕，其乐融融，安静祥和的场面，他的心头莫名一软。有些人的存在对于另一些人来说是前世注定好了的缘分，不管隔了多久，她总是会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那时，你逃不掉，也不想逃，只想抱着她和她一生一世。

周浩扬转头，看到他爸立在那儿，因为沉默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微的凝重，浩扬平时还是敬畏他爸的，正好这时保姆叫过来叫他们吃饭，浩扬冲他笑笑，“吃饭了，爸。”

周世珩轻轻地嗯了一声，慢慢走下来。

浩扬晚上还要去学校上晚自习，第一个吃完饭，然后跟他们打了声招呼直接出门口。

沈岩胃口不是很好，吃得很慢，筷子在碗里慢慢地拨弄着饭粒，周世珩开口问：“吃不下？”

沈岩老实地点点头。

“你想吃什么，让张嫂给你做。”

沈岩摇摇头，“什么也不想吃，感觉心口有东西堵住似的。”她甚至皱了皱眉。

周世珩终于放下筷子，他也皱眉，“那怎么行，不吃东西哪有力气走路。”

保姆张嫂在周家做了很多年，笑着说：“先生不用着急，刚开始都是这样的，过阵子就会好的，而且还特别能吃呢。”

周世珩表情总算缓和了一些，挥挥手让人收拾桌子。

夜色宁静，沈岩却不困，周世珩好像也睡不着似的，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小心地游弋着，仿佛能感知那里的小生命一样。

“世珩，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沈岩窝在他怀里，幽幽地问道。刚怀孕的女人总是喜欢跟那个人讨论这样的话题，目的却不一样，有人希望对方跟自己的愿望一样，而有的人只是希望对方不要重男轻女。

“女孩。”周世珩回答得很快，好像这个答案他根本就不需要想。

很好，不是重男轻女的，可是他已经有浩扬了，自然希望男女双全。于是她说：“我希望是男孩。”

“唔，为什么呢？”他的语气轻轻的，像羽毛拂过心头。

“女人容易受伤，活得太辛苦。”

周世珩鼻子里呼出一股气息，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理论，只有女人会辛苦吗？”他说着，身下往上顶了顶，暗示一样，“男人更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