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说自己在担心功课,又想,他是大明星,而自己眼前这些小事多么琐碎,不值一提,于是摇头笑道:“没什么。”她心中自卑,脸上羞怯,却不知自己这一刻忧愁而茫然的样子多么可爱。双眸湿润迷离,清新如初春细雨。一个女孩在她最美的年华里,对自己的美往往是不自知的。
席正修在她旁边坐下,拿过她面前的数学作业本看了看,微微一笑,拿起笔唰唰地在纸上开始演算。他身披铠甲,腰佩长剑,头盔上一丛褐色马鬃随风微微飘动。他身姿帅气英武,整个人还是戏中模样,是个古代的将军、中世纪的骑士。但这个将军或骑士却手执钢笔,在稿纸上演算着曲线方程。这景象有种说不出的奇异。
梦非看着他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充满男性的阳刚特征,棱角分明,指节修长,执笔书写时显露出的气魄毫不亚于握剑杀敌时。梦非又看他的神情,他凝神算题的模样与他在工作中的专注一样,有种特殊的魅力。
梦非看得恍惚,不觉失神。
席正修将题目演算好,把本子推到梦非面前,抬头看她,笑着。
梦非看着本子上他的巧妙解答,惊呆了,“你……怎么会做这些?”
他但笑不语。
梦非仍呆着,过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么聪明,做演员可惜了。”
他说:“是,我父母曾盼我当科学家。”口气有些自嘲。
梦非笑,“你数学都白学了。不过,大部分人学数学都是白学。”
他看她一眼,说:“学过又忘了,和从来没学过,是不同的。”
梦非苦笑,“你怎么跟我们老师一个口气?”
他笑笑不说话。
两人一时沉默。梦非压抑着自己。
眼前这个男人,那么成熟、深沉、智慧。她几乎抵挡不住他的魅力。可她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他,又不甘放下心中卑微的愿望,因此又甜蜜又痛苦。
她害怕面对心里这团情愫,却也不愿抛弃这团情愫。这是最折磨人的。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微笑着,对他说:“恭喜你了。”
“嗯?”
“我从电视里看到了,你要做父亲了。”
他一怔,沉默少顷,然后说:“此事与我无关。”
她看着他,说不出话。
而他马上后悔,怎么竟对一个孩子说这些?
那晚陶文嘉请他配合对媒体说谎以炒作新片,他拒绝,两人不欢而散。如今外界传陶文嘉有孕,他心中不满,但打算对此沉默。怎么竟对这个女孩吐露真相?为何要向她澄清?一瞬间,他被自己内心潜藏的念头吓住了。
她看着他,呆怔许久,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浅笑,有些疲倦地轻轻摇了摇头。
她忍不住又问:“那她真的怀孕了吗?还是假的,为了炒作?”
他抬头看着她。她太聪明。
他没说话。她又呆呆地追问:“你们相爱吗?”
他微笑着看她一眼,轻叹一声,仍没有回答。
她觉得已经不需要听到他的答案了。艺人需要经常撒谎。答案不难猜。
她又问他:“你,有没有真心爱过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从身边的草丛里摘下一根狗尾草,轻抚着掌心,“我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时,就是你现在的年纪。”
她愣住,未料他愿意敞开心扉。
他说:“高二那年,邻班的女孩,与我一起参加奥数竞赛。我得了冠军,她没有得到名次。但事实上,她比我强。我只是运气比较好。”
她暗自惊叹,奥数冠军!她印象中的奥数冠军都似科学怪人。
他难得肯多说几句,她便追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恋爱了。”他微微一笑,泛着些苦涩。
“再后来呢?”
“再后来?”他笑着,自嘲一般,看着手上的狗尾草,没有回答。
她替他说下去:“再后来,你们一起复习功课,准备高考,仍是甜蜜恋人。再后来,你们考上了大学,两地恋爱,感情慢慢就淡了。
“再后来,你当了演员,成了明星,有无数人爱你。你风光无限,生活精彩,就抛弃了她,忘记了她,是不是?”她故作老练,目含笑意地看着他,“这一类故事,都差不多。”
他宽容地笑着,不反驳,也不回答,只是那笑容里忽然多了些哀愁。
她凝望着他,只见他静静地望着远处,思绪好像沉浸到了极遥远的岁月中去。她知道自己的话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曾有一个恋人,有一段或美好或悲伤的往事。她有些好奇,又有些感慨,他爱过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如今,她与他隔着千重万重的不可能和不可以:身份、年龄、历史……
是的,历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是一张白纸,是一个没有历史的小女孩。而她面前的这个成年男子,早已历经沧海桑田。
她低下头去,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在树丛后面渐渐隐去。
正文 第12章 梦中为欢几何(1)
她期待一个人的降临,带来生命的无限丰富。
她知道他就是那个人。
1
父亲和母亲来剧组探班,梦非非常高兴。虽然她性格独立,平日与父母也不十分亲密,但毕竟还是个孩子,离家一久总是想念亲人。
父母到达当天便去现场观看拍摄。这天特别晴朗,没有风,气温回暖。拍摄也特别顺利,一上午拍完四个镜头,个个精彩有效。只是出了一起事故,一个群众演员手臂脱臼。医务组忙了一阵,好在最后伤者无大碍。
即便如此,母亲仍在拍摄现场就红了眼睛。梦非一下来,母亲便搂住她抹泪,“太辛苦了,太辛苦了,以后说什么都不能让非儿拍戏了。”
梦非不出声,心想这还是最轻松最舒服的日子呢。母亲若是看到夜戏、雨戏、打戏的拍摄场面,估计当场就要把女儿带回家了。
母亲从自带的包里拿出热乎乎的红枣紫米粥给梦非喝。粥是一早熬好的,用保温杯带来,暖融融的全是母爱。
现场工作人员无不笑叹,“世上还是只有妈妈好。”
“非非真幸福,大明星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啊。”
梦非却觉得有些窘。她把粥分给组里几个姐姐一起喝。
被亲情包围的梦非忍不住去看席正修。不知为什么,她不太愿意让席正修看到她被父母宠爱的样子,不想让他觉得她还是个小孩子,尤其是那种在幸福家庭成长,什么都不缺的小孩子。她本能地觉得,那样他会疏远她。
远远望去,只见席正修安静地坐在一块岩石上抽烟,望着远处想着什么心事,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她,也没注意到现场发生的任何事情。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在梦非心中蔓延开来。
下午拍的是感情戏。重伤初愈的公主在将军的看护下赶路。敌军还在身后,危机仍然四伏。公主与将军的爱情却在落难途中步步升温。
拍到稍微亲密暧昧的段落,也不过是他抱她上马,她为他拭汗,两人眼神交流等等。梦非却有些担心母亲会不高兴。拍摄间隙,她偷偷去看母亲,依稀从母亲脸上辨出阴云。
接着又有打戏,虽不用她亲自舞刀弄枪,但现场众人打打杀杀,刀光剑影就在她周围。母亲脸上的阴云更浓。
果不出所料,收了工,梦非听到母亲对父亲小声嘀咕,“这都是些什么呀,怎么能让孩子演这些?”
父亲开明如常,“这没什么呀。”
母亲摇头叹息,“反正以后再也不能让非儿拍戏了。”
父亲笑,“你啊,思想太保守。”
母亲说:“我还不是为女儿着想?她还小,接触这些不好。”
父亲说:“也不小了,该长长见识。再说,等电影上映了,非儿出名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母亲不屑,白父亲一眼,“咱们家可不图那些。”
父亲笑而不语。
梦非走在他们身边,默默微笑起来。
这次出来拍戏,倒让父母关系有了缓和。在此之前,已很久不见他们有这么多话对彼此说了。父亲工作忙碌、应酬多,母亲总是抱怨。母亲越是狭隘、多疑,父亲越是冷漠、无情。家庭氛围日渐稀薄。
对这次拍戏的事情,他们虽有不同意见,但也算有了一个共同的话题。只是……这样的好景又能维持几天呢?梦非又忧愁起来。
2
回到宾馆,母亲帮梦非整理房间。
梦非有些窘,连连推辞,说已能独立照顾自己。
母亲不理,兀自替女儿拆洗被子,整理衣物,同时与张姐话家常,“孩子到了这年纪真叫人头痛,事事拂逆。小时候多可爱,总黏着我,乖乖听话。现在可好,与我一点都不亲,什么都不跟我说,恨不能拒我千里之外。”
母亲说着叹口气,又问张姐:“你家孩子呢?是不是也这样?”母亲以为张姐的孩子也该有十多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