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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骨折的缘故,回去山中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稍微麻烦一些。然而隔了一天,终究还是回到山中。燕燕家门前依然是苍翠而生机的模样。我拄着拐杖下车的同一时间她扶住我,看了看旁边的李相南,又看了看我,如此循环了两次,说:“怎么回事你这是?”
我看了看天上,缓缓说:“你这句话真是一语问破天机啊。”
晚上和燕燕促膝而谈。这些天所有不能讲的话终于找到突破口,意犹未尽絮叨到后面,已有霞光通过窗帘缝隙挤进房间。燕燕沉吟良久,说:“可是你做完这些以后,没有觉得顾衍之哪里做得比较特别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昨天被表白,只想无奈说:这个作者的行情勉强还可以,所以还不至于沦落到拿“表白是假的吧其实就是想不更罢了”这种想法来骗你们的地步……(我请假用过这种地步的理由么请问)
以及可能有想八卦的表白结果:一休哥告诉我们,不要着急。慢慢来。
以及,仍然对女主要求心理控制这一行为表示不解的同学,我只想最后说一句——
假如得了骨癌晚期的人是顾衍之,你觉得,他有多大的可能告诉杜绾呢?
☆、第四十六章 你不属于死神。(二)
我睁着茫然一双眼睛看着她:“啊?”
燕燕翻了个身,看着我:“我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我只是直觉觉得不太好。顾衍之反反复复这么多次,我觉得他好像最后也不怎么讨厌你。他看着就不像是容易妥协动摇的人,万一以后哪一天觉出哪里不对劲,来找你,到那时候怎么办呢?”
我说:“哎,人家都说癌症晚期的病人身上有股味道。你闻到我身上有吗?”
燕燕说:“没有。你别妄想转移话题啊。”
“这 也没什么好转移话题的。我拜托鄢玉,也只是因为时间不多,只能让他帮忙,让顾衍之快速相信我是变心出轨的。如果时间够长,我也不必这样。自己就能让他相信 我是变心出轨的。这个事的结果很简单,就是让顾衍之相信我是变心出轨的。他能有什么不对劲呢?鄢玉的故事滴水不漏,我的话又讲得那么狠,他那么骄傲,背叛 了他变了心的人,他来找我做什么?”
燕燕定定看我一会儿。我摸了摸脸,转移话题:“我现在是不是变得挺丑的了?人家说骨肿瘤这个东西到最后会变成皮包骨头。体重可能不会超过五十斤。”
燕燕叹了口气,坐起身来:“你再躺一会儿。我今天去山上挖些药草,给你炖了吃。”
我说:“不会有什么用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好吗?”
燕燕说:“外面那些西医才没用。他们就知道打针吃药,怎么比得上我们山中。小孩大人一发烧不管什么就给吃药输液打针,那些东西副作用多了去了。有咱们的银子滚鸡蛋管用吗?说不定你吃吃药草,什么乱七八糟的肿瘤癌症就全没了。你等着,我去上山。”
燕 燕对我阻止她的一套说辞恍若不闻,把我照顾完早饭后,就背着竹筐去了山上。我一个人眯着眼在院子前面晒太阳。远远听见李相南挺认真地在跟小孩子们说教: “泥石流不是山神发怒,它只是一种自然现象。就跟打雷一样,打雷也不是什么雷神在发怒,只是一种云体之间的摩擦放电。相对而言泥石流就是一种比较严重突然 的带着泥沙跟石块一起的山体滑坡的一种。什么叫山体滑坡?山体滑坡就是山体上一部分岩石土块在重力作用下整体往山下移动的现象。什么叫重力?重力就是地球 的吸引力,方向竖直朝下……”
顾衍之以前回来山中,从来没有小孩子敢这样围着他问问题,更不会这样一直缠着问个不停。他的姿态并 不清冷,相反嘴角总是有点笑容,却莫名地并不易让人亲近,在小孩子眼中更是一种疏离高远的感觉。连燕燕也曾说顾衍之与我们不是一类人。即使顾衍之从来没有 明白表现过所谓两个世界的泾渭分明,可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鲜明。
我在和顾衍之住在一起之前,也有过这种感觉。之后不知到了什么 时候才慢慢将这种感觉消弭掉。后来想通,大概燕燕说的没错。顾衍之跟江燕南他们属于同一类人,外表都罩了一层温柔光晕,实际上却拒人于千里之外。除非真正 从心底接纳你,否则你所体会到的温柔表象就的确都是表象,所谓的疏离高远也真正就是他们想与你疏离高远。他们稍微抬一抬手就能颠倒你的人生,可他们极少会 插手自己之外的事情。
这样想来的话,我能如愿以偿与顾衍之结婚,享受他曾经无微不至的爱护和纵容,这样的程度简直不可思议。
从重力到为何会有地心引力,李相南终于被一群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孩子问到哑口无言。后者终于满意,一脸得意地扬长而去。我在他们路过我面前的时候叫住其中一个:“你们怎么没有去上学?”
“一个星期以前老师走了。学校里就没人了啊。”说完就跑开了。
在 我上一次回来的时候,镇长和顾衍之坐在一起絮叨了很多事。大都是镇上琐事,我担心顾衍之会厌烦,可他只是安静倾听,一面在桌子底下缓缓摩挲我的手背,眼角 眉梢无半丝倦怠之意。镇长提到的其中一个问题便是希望小学的师资。从十年前那场地震开始,这个村镇上再没有人来支教超过两年的时间。大都是一年或者半年就 走,有时逢上冬日大雪封山,又没有老师来,孩子们不学习的时间就要长达小半年。接着便又提起我的父亲。这样穷山恶水的地方,父亲曾经一待就是十几年,是真 正的不容易。
这些年来我每次回山中,总能在父亲墓前看到一些祭品摆放。皆是来自这镇上老一辈的村民。杜思成这三个字,在这个村镇 上渐渐流传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他们不知道在大山之外,杜思成生前一幅画可以卖到什么价钱,他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在二十多年前来到山中,教人识 字,救人疾病,又最后用生命在地震中救出十几个孩子。在他们的眼里,感恩这个词意义很重。
这些年我每次回来山中,总是能受到许多老人的许多礼待。与每次都顺便带来捐款和物资的顾衍之无关,只是他们在回报父亲曾经给予的善意和德行。
我 总觉得,父亲始终是在无声看着我的。他从不在梦中讲话,却常常出现在梦中,带着安静沉和的笑容。这些年除去骨癌,我遇到的全都是好运气。包括遇见顾衍之, 被他喜欢,与他结婚。相较于周围的其他人,我总是顺遂心意。即使有一点波折,结局也往往比波折更美好十倍。这么幸福,我总隐隐觉得是源自无形中父亲的庇 佑。
我和李相南在到达山中的第四天,开始给镇上的孩子们上课。地点在燕燕院前的空地上。我负责小学前三个年级的语文数学,李相南负责小学四五六年级的语数外。这样一天天下来,我和李相南总算基本摆脱了镇上唯二两个不事生产年轻人的头衔。
除此之外,我每天都要被燕燕塞喂不少草药。以及被李相南塞喂不少西药。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半个月,我基本处于了远远看见药汤和药片就想吐的状态。有次艰难吞药片的时候被一个前来问数学题的小孩子看到,睁大了眼问我:“杜老师,你得了什么病?”
我啊了一声,说:“不治之症。”
“什么叫不治之症?”
我说得和颜悦色:“就是不用治就能好的病症。”
李相南在一边凉凉说:“杜绾你别误人子弟啊。”
今 年的最后一点春光,就在山里这种再平淡不过的日子里缓缓度过去。我离开T城已经将近月余,山中进入六月,开始频繁的雨水天气。时常有闪电雷鸣,仿佛能劈裂 房屋一般。我的骨痛愈发厉害,并且辗转难眠。李相南给鄢玉打电话,后者早已回去A城,并表示癌症晚期就是这样,当然也有疼痛感突然消失的例子,但那很可能 就意味着肿瘤脑转移。鄢玉跟李相南说可以问问我想选哪个。然后李相南就在默不作声中挂断了电话。
李相南的医术在这段时间里突飞猛进,在历经寥寥几次失败后,已经可以用带来的注射器自行给我注射镇痛剂。他的面容上有清晰可辨的焦虑和憔悴,显然每天都在经历和我同样的失眠多梦。只不过原因不同。
这 样一来,我觉得我的心态应该比李相南还要平和一些。离开T城后,我反倒可以肆无忌惮地想起顾衍之。偶尔和燕燕分享曾经的甜蜜。这些事在T城时曾经在心底婉 转作痛,如今却蓦然都变成效果很好的镇痛剂。其中常常会想起顾衍之第一次来山中的模样。那次镇长给他准备了最好的晚餐和住处,十一岁的我以为那已经能称得 上奢侈。直至我去了T城,才看到顾衍之的生活远远比山中那些还要光鲜体面千百倍。那些衣香鬓影,一掷千金,不动声色的富有,举手投足间引发的关注,远非冬 天大雪封路,夏天洪流泛滥的偏僻山中可比。T城的一切都像一面毫无瑕疵的镜子,微微转动,便光耀刺眼。那里是顾衍之最帷幄娴熟的地方。
后 来我终于真正察觉出这天壤地别的差距。跑去问顾衍之在山中的那几天是否会觉得不悦和将就,或者甚至觉得看了笑话,说这话时用的肯定语气。那时我还不及他的 肩膀高,仰起脸时可以看到他阳光铺就的深金色弯长的睫毛。他的嘴角有点笑容,侧面线条柔和,伸过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温声说:“可那里藏着这么一个美好 的小姑娘,不是么?我半分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