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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曾说爱你/那么遥远,那样明亮 完结+番外 (谢楼南)



一贯儒雅温柔的父皇笑着叹息了声,他耐心地教导她:“月儿,他是你的小哥哥,不是奴才。”

季瑛又审视地看了几遍眼前的少年,他才不过十一二岁的样子,五官秀丽到像个女孩子,目光却是冷冷地,自从见了她后,都不曾下跪过。

季瑛其实是喜欢他的,她忍不住想端皇太女的架势,也不过是想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现下有了父皇给的梯子下,她就又扬了扬下巴:“好吧,那你可以叫我月儿。”

季瑛是她的名讳,“月儿”却是乳名,除却父皇外,这宫里还没人敢叫过,她这么说,觉得自己已经给了他天大的恩惠了。

少年却始终冰冷冷地看着她,半响过去了,才淡淡地叫了声:“月儿。”

那声音清脆得好像冰石相撞,他接着又淡淡说了句:“臣墨宁熙。”

她眨眨眼睛,对于这个明明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自称“臣”感到奇怪,他也只是用微带戒备的目光看着自己。

两个孩子之间的气氛始终别别扭扭,父皇却很开心一般,看着自己身前的这一双小儿女,罕见地露出了笑容,温温和和地对季瑛说:“月儿,往后这就是你的熙哥哥了。”

季瑛多年后想起他们初遇时的情形,知道有些东西,在当日就不对了:那个初入宫闱的少年身上有太多的坚冰,她也未曾试图去温暖他。

墨宁熙留了下来,季瑛陆陆续续地听父皇说了他的来历。

他是父皇在武林中的故人之子,父母皆遭歹人所害成了孤儿,父皇将他带到宫中来,一来是偿还故人昔日的情意,二来是为了将来能给她做个依靠和帮手。

帝王家步步荆棘,即便她是父皇的独女,宫内无人害她,可朝堂上照样有一班虎视眈眈的重臣和亲族,日夜紧盯着这个年幼的皇太女。

父皇在深宫中的静夜中,常抱着她,轻声叮咛她,父皇温雅的声音她很是喜爱依赖,所以连他常说的一句话,她也都记了下来:“月儿,熙哥哥是你未来的皇夫,天下只有他不会辜负你,你可记得?”

倘若父皇天寿长久,能看到他们长大成人,那么墨宁熙早就会成为她的皇夫,和她共享万里河山。

可她的父皇却终究还是在她刚满十二岁那年,就积劳成疾,追随着她早逝的母后去了。

那年墨宁熙也不过十六岁,她记得他沉默地抱着一柄长剑,守着父皇的灵柩,也守着她。

并不宽阔的少年的肩膀,像一座山一样挡在她身前。

她跪着不停哭泣,不敢睡觉,即使是只有十二岁的少女,她也知道宫外有并不听从她号令的御林军和异姓王爷们,她害怕闭上眼睛,就会在被名为*的巨兽吞噬。

最后让她睡过去的,就是他的后背,他让疲惫不堪的她趴在他的背上,轻声地哄她:“月儿,有熙哥哥在。”

那时候他对她说话的语气,已经越来越像时常宠溺她的父皇。

她模模糊糊地趴在他的背上,无来由地觉得安心无比,沉沉陷入了失去父皇后的第一次安眠。

因为他手持着父皇的遗诏不曾妥协半步,又因为占据着丞相之位的顾家和另外几个大家族的支持,她最终还是坐稳了皇位。

在她最初登基的那几年里,于各大家族间周旋的人,是他。每天深夜从宫外归来,却还要将奏折批阅完毕的人,也是他。

他替她撑起了整片江山,也变得更加沉默和冰冷。

他手上沾染了不少鲜血,朝野间渐渐有了墨宁熙狼子野心,意图篡位专权的传闻。可他却不曾动用手中的权力为自己加官进爵,乃至多年后,他也始终只是小小的七品官员。

她直到很久后才知道,不管什么时候,这万里江山其实都浸透着一股冷意。

多少悲欢分合、圆满离散,到头来不过是一步步谋算中的寒意,一寸河山一寸血,一寸河山一寸冷。

如无寒彻的手腕,如何保得住她的帝位,守得住江山安宁。

可那时的她,却开始对他诸多猜忌,她怪他没有太多时间陪伴自己,和丞相之子,儒雅温文的顾清岚走得越来越近。

顾清岚其实很像她的父皇,永远温和雅致着,眉眼间都是养尊处优的修养。

顾清岚不像他,没完没了地给她算计着各家的短长,开口就是枯燥的政务,顾清岚陪她谈诗词歌赋、经史典籍,他们甚至联诗对句,同赏丹青丝竹。

她和顾清岚亲近越甚,就越是厌恶他。

她甚至听信了那些流言,以为他留在宫中,把持朝政,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夺权篡位。

因着和顾清岚的情意,她逐渐对顾家多加倚重,他劝她不可独宠一家,免得朝中势力失衡,她却以为他是为自己的亲信打算,嗤之以鼻。

他们在朝政上分歧渐起,她又逐渐年长,她十八岁那年开始亲政,一点点从他手中将大权拿回。

她毕竟流着皇家血脉,在朝政上天资聪明,不用费多少功夫,就博得朝野上下齐声喝彩。

她自鸣得意之余,却忘了父皇驾崩太早,她的驭人治国之道,大半都是他亲手教授。

她逐渐视他为眼中钉,直至那次为了西北调兵的事宜,和他在早朝上争执不下。

她气火攻心,起身离座,在满朝臣工面前,用力给了他一耳光。

那一掌落下后她才知道后怕,他不同于普通臣子,一身得自父母的武功出神入化,而那时的朝臣中,也有不少是他一手提拔安排的亲信。

她这样当朝羞辱他,如果他孤注一掷真的要反,她也没有把握保住自己,看着他脸上浮起的红色掌印,她不由后退了几步。

而他却只是在静默了片刻后,就掀衣跪下,将自己的政见又陈述了一遍,固执地请旨。

那一次终究是按照他的意思调度了西北的兵马,她却像是初次撩拨了虎须的牛犊一般,开始恶意挑战他的权威。

她先是让他从自己寝宫旁的偏殿里搬了出去,住进内宫偏僻逼仄的角落。

又一纸令下,免了他出席早朝的特例:原本七品官员就是不能上朝面圣的。

那两年她真的对他很坏,坏到事后她都不敢去回想。

她会把他辛苦拟好批复的奏折全都打回去,责令他统统修改,他时常通宵达旦地伏案,只因她恶意的发泄。

她甚至会随便找个由头,就罚他跪在殿前,一跪就是几个时辰。

那些零零碎碎的折辱更是数不胜数,她像是要探究他能承受到几时一般,不断地将各种折磨加诸到他身上。

她忘了那个给她整个后背依靠的少年,也忘了昔日父皇的殷殷嘱托,一心将他当做需要击倒的乱臣贼子。

那两年朝野间又开始传闻,墨宁熙意图争权,棋差一着被女皇打压了下去,迟早会沦为阶下囚。

只有她知道,他其实从未想过要和她对抗,他守天下,是为了她,当她要将这个天下要回去的时候,他也拱手相让。

那两年他越加沉默,也日益消瘦,她开始很少能看到他的脸,他在她面前时,不是被罚跪下,就是低着头静待她责罚。

直到她年满二十,礼部将册立皇夫的奏请递了上来。

那时她看着那封奏折,微微茫然,她喜爱顾清岚,早就是朝野上下的共识,顾清岚的父亲顾相也的确是一代名臣,清正廉洁堪为群臣表率。

但她还从未想过要将顾清岚册立为皇夫……没有缘由地,她总觉得有朝一日和她携手站在群臣面前的,是另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是谁,她还看不清。

她无知无觉地想了一阵,扫到在御书房里站着帮她批阅奏折的他,一丝恶意涌上心头,她像幼年一样抬了下巴问他:“墨卿,你以为朕的皇夫,当推举谁为好?”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仍未抬头,淡淡地说:“臣以为顾相公子风姿绝世、品性兰惠,确是佳选。”

即使朝野上下都以为她中意顾清岚,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她却蓦然恼怒无比,她怫然变色:“朕的皇夫人选,也是你这等七品小官可以置喙的?”

她又罚他去殿外跪着,末了还不解恨地着宫人去抽了他十鞭。

接着她就赌气一般,答复了礼部的奏折,昭告天下她要册立皇夫,人选正是顾相之子顾清岚。

她示威一般将顾清岚接到宫中,住的就是他从入宫起就居住的那座偏殿。

册立皇夫是国之大事,诏书颁布后,就是繁琐的准备,礼部每天都有厚厚的奏折呈上来,她开始觉得忙碌异常。

这期间,她无暇注意他在做什么,又是什么心情。

直到那日她在厚厚的奏折中,看到一封署名是他的,他的奏折很简短,也只有一个意思:他要辞官回乡。

她顿时就愤怒了,当即将他招到殿前跪着。

她比谁都清楚,多年前他进宫的那一天,就已经无处可去,他又往哪里回乡去?

又让他跪了几个时辰,她却依旧在盛怒中,胸中有股邪火烧得她坐卧不宁,于是她就犯下了此生最大的错误:她准了他的奏折,还逼他喝下了散去功力的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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