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骤然改变的表情和语气,加之后面问的这句话,立即令何念西一阵心惊加剧,生出不好的感觉。
“爷爷怎么啦?”
她焦急地问,伸手,示意把手机给她。
然而刑震谦却已经收了线, 沉着脸,迅疾拧动车钥匙,轰一声,加大油门离开必胜客停车场,风驰电掣冲进五环路。
这种状况,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已经再明显不过。
何念西顿时心慌……
六神无主地抓住刑震谦放在档位上的手,噙着泪喃喃:“快一点,再快一点……”
“别怕,念西,别怕……”他攥住她的手,“爷爷只是想你了,几天没见,他老人家很想你,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嗯……”
何念西靠在座椅上,眼泪糊住双眼,喉咙苦涩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满脑子都是跟爷爷有关的画面,一段段闪现出来,就像放电影儿似的,在她眼前反复重播。
小时候,爷爷抱着她、牵着她,然后就是长大了,爷爷站在家门口那颗木棉树下,目送她走出巷子去上学去打工。
从儿时到成年,现在,爷爷终于老得不能再老,九十多岁的人了,如同风中残烛,残喘熄灭,亦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然而,对于从小与之相依为命的何念西来说,这是何等摧心悲痛的事情……毕竟爷爷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亲人,爷爷走了,何家这一脉,也就只剩下她孑然一身了。
一路上泪如泉涌,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下了车,跑进门诊大厅,连电梯都等不及,何念西直接冲向楼梯,拼命地向上奔跑,冲到四楼急诊室门口。
住在市区的邢展鹏和蒙悦,得到消息后早就已经赶到医院,此刻看到何念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老两口连忙一边一个搀住她,心疼地安抚:“歇口气孩子,现在还不能进去,别着急……”
何念西大口大口喘着气,腰都直不起来,瞅着急救室那两扇亮着灯光的玻璃门,急得眼泪直流,抓住蒙悦的手问:“妈,我爷爷怎么样了?不能进去么?”
蒙悦一脸歉意,摇头,“刚才醒过来一次,只握着你爸爸手,念叨一声你的名字,就又晕过去了。现在正抢救,咱们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孩子,别进去影响医生……”
正说着话,玻璃门忽然打开,一名医生摘下浅蓝色口罩,满脸焦急地喊:“家属快点进去见最后一面!”
何念西闻言,向前一迈步,打了个踉跄,险些跌倒,幸好身后及时伸过来两条有力的手臂,稳稳把她搀扶住。
沉着而疼惜的熟悉声音在身后响起:“别着急,我陪着你——”
有他在,她的慌乱顿时减轻了很多……然而却更加委屈,眼泪唰唰地往下流淌,把视线全都糊住了,就像是伤心的小孩见到家人那种感觉一样,顿时觉得满腹难受有了可以理解的归处。
他半抱半搀着她,把她带进急救室,来到何老连长床边。
何老连长半仰在床头,带了氧气罩,气若游丝,正一眼一眼地朝着门口巴望。
一看见何念西,何老连长那双年老浑浊的眼睛顿时绽放出生命中最后一抹光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可以抬起手臂,嘴唇颤动着,万般虚弱地喊了声:“念西——”
“爷爷——”
何念西扑到病床边,双手握住爷爷那只骨节变形、干瘦枯老的手,顿时泪如雨下。
“别哭……乖孩子,别哭……”
何老连长已经没有力气说话,本来声音就很小,被氧气罩捂着,更是细碎难觅。
老人家显然已经明白,自己剩余的体力不能支撑太多语言。
于是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朝着站在何念西身后的刑震谦伸出——“孩子,过来——”
“爷爷——”
刑震谦连忙半蹲到何念西身边,把手伸过去,递给何老连长。
何老连长一只手牵着何念西,另一只手牵着刑震谦,奋力把何念西那只手放到刑震谦手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震谦——”挣扎着,老人家殷殷交待:“念西,拜托、给、你……”
刑震谦站直了身体,郑重地敬了个军礼,面目严肃地作保证:“老连长请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念西!”
望着这恩爱养眼的一对儿,老人家苍白如纸的干瘦面颊上,浮现出满足的笑意。
军人的保证,最最有力,也最最值得信任。
同为军人,对于这庄重的一诺,何老连长显得无比欣慰和放心。
他已经太老,老到不能再照顾聪明乖巧的孙女,如今她有了可以寄托终生的可靠之人,他完全可以放心离去。
他已经太疲惫,儿时经历贫穷饥饿,青年时期上越战场,在枪林弹雨中侥幸生存,然后回到国内又遭遇十年浩劫,多年苦难经历积累下一身沉疴,冗冗绵绵折磨着他剩余的人生,自己一身受摧也就罢了,却累带膝下唯一的血脉至亲为他劳碌奔波,年纪小小就出去打工,瘦弱肩膀硬是扛起一个家。
这一生,亏欠这个孩子太多……
如今把她交付给刑家,他终于可以安心离去,九泉之下,对她父母亦能有所交待了。
何老连长欣慰地笑着,在知足而安心的表情中,缓缓合上双眼,结束疾苦纠劳的一声。
这一天,距离何念西毕业不过只剩三个多月,可何老连长却等不到了。
“爷爷说,要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何念西趴在刑震谦肩膀,呜呜咽咽地哭,“身体明明已经很硬朗了,比以前好了很多很多,可这是怎么了……”
年纪大了,一身沉疴,年前的硬朗,恐怕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刑震谦侧过身来,张开双臂,紧紧地将万分悲痛的妻子拥进怀里。
他当然理解她失去唯一血脉亲人的心情,他现在唯一能做的,除了疼惜,也就只有那句简单重复的安慰——
“有我陪你……”
是的——今生有缘结为夫妻,无论前方道路是坎坷抑或顺坦,什么都别怕……因为,有我陪你。
而你,只需要拉紧我的手,给予我信任,就好。
我不会背弃对爷爷的承诺,因为,那是一名军人对于另外一名做出的承诺,一言九鼎,绝无背弃之理!
当然,即使没有军人之间那庄重一诺,我也绝不会辜负你,因为,你已深深融入我的心我的命,如同你留在我骨头上的印记一样,你已经深深镌刻在我骨子里,今生今世,永远不能抹去,唯有相依相守,疼你惜你,才能让我安然一生。
……
三天后,是何老连长下葬的日子。
前来送殡的高朋贵友很多,就连郭南骁一家都赶了回来。
郭南骁手术已经成功做完,下面再进行半年治疗就可以痊愈。
甘凝陪伴在身边,寸步不离,体贴入微,
举行完葬礼,临走时,郭南骁擦肩而过,驻足在刑震谦胸前擂一拳,哼笑一声:“记住我以前说过的话——只要你胆敢对她不好,再惹她伤心,我一定会牢牢抓住机会,让你永无翻盘机会!”
“放心吧小子——”刑震谦毫不客气地在郭南骁肩膀重重拍一掌,“这辈子我都不会给你机会!”
人这一生,有很多事情都会在兜兜转转之后,发生质的改变。
原本互相视为仇人的两个男人,当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后来竟然会成为能交心的哥们儿。
因着一个女人,暗自较劲。
同样因着她,两人相逢一笑,从此仇怨俱消。
可见仇恨这种因素,并不一定能在人与人之间永世相存,然而有一种与之相反的事物,却显得更容易一生长存。
那种事物,简单归结的话,应该叫做……
爱。
三个月后的一天,在何老连长墓碑前,站立着一男一女。
男的高大伟岸,女的娇俏清纯。
女的放下手中花束,又把一本毕业证的复印件认真地烧了。
男的深深鞠躬后,把手里的一瓶內供酒打开倒在墓碑前,庄严地说:我在您老人家面前发誓,这辈子忠于何念西、珍爱何念西!
君子铿锵一诺,长伴绵绵终生。
相对,莞尔。
夕阳西下,琴瑟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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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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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正文部分完结。
心怀感恩深鞠一躬——感谢跟随此文的朋友!
万般歉疚再鞠一躬——为我不怎么给力的更新。
写这篇文文时,九遇到了写文以来最艰难的阶段,工作繁忙、家事不平,自己又得了支气管炎,原本就是兼职作者的我于是更加力不从心,尽管已经尽力,但是更新状况依旧很糟糕,与其他作品的更新字数不能相比。
对此,说一万句抱歉,也不能够表达出我的歉意……
正文完结后,我需要集中时间处理一下自己的医疗需要以及工作事宜,所以暂时不能奉上番外,这个还需要请亲爱的朋友们继续给予谅解……实在惭愧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