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不稀奇,因为今天医院的食堂就只有两种汤,一种是冬瓜汤,一种紫菜蛋花汤。
稀奇的是,这人坐下后主动把冬瓜汤送到了她的跟前,吴悠这才抬起头来,赫然发现,坐自己对面的人居然是市委书记石洪峰。
她眉头微微一皱,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冬瓜汤淡淡的道:“石书记这是......关心市民还是吃不完了要硬塞给人家呢?”
石洪峰的脸微微一囧,然后淡淡的解释着:“我记得你以前发烧时最爱喝冬瓜汤了,你说多喝点冬瓜汤发烧自然都会好的。”
“哦,这样说来,石书记这是特地为我装的冬瓜汤了哦,”吴悠听了石洪峰的话倒是笑了起来,然后把这碗冬瓜汤又推回到他跟前。
“石书记,你的夫人正在这家医院住院呢,你这会儿对一陌生女人献殷勤,就不怕被人说三道四的吗?”
“再说了,即使你石书记不在乎别人的言语,想着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我们小老百姓却不得不注意这些,毕竟人言可畏,石书记你说是不是?”
石洪峰被吴悠连着两句质问,当即回答不上来,看着被吴悠推回来的,还冒着热气的冬瓜汤,他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就连眼眶都有些刺痛。
曾经的那些年,他和她刚结婚,小日子过得还有些紧吧,那时他们住的还是小四合院那样的旧瓦房。
那时她最喜欢在院子里种上两棵冬瓜,晚上用夜壶把尿液装起来,第二天一早就去浇给冬瓜苗,这样冬瓜就长得非常的好,也结得非常的多。
那时,每到秋天,冬瓜就逐渐的开始成熟了,而那时她种的冬瓜总是会起一层白白的东西,也就是俗话叫的毛,邻居就说这是霉冬瓜。
那时,秋冬两季,他们家餐桌上最常见的就是冬瓜了,炒冬瓜,烧冬瓜,煮冬瓜汤.......各种各样,五花八门,明明只是一种菜,她却能变着花样做出各种菜肴来。
自从和她离婚后,这么多年来,他最避着的就是冬瓜,所以石家大院的餐桌上,就永远见到不到冬瓜这种廉价的菜肴,因为白惠蓉知道他不喜欢吃冬瓜。
他其实不是不喜欢吃冬瓜,只是不喜欢和除了她意外的人一起吃冬瓜,因为看见冬瓜,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曾经和她一起种冬瓜的那些日子。
而今天傍晚,他也实在是饿了来这医院的食堂,是在刚走进食堂大厅门口时就看见刚刚买了饭端着托盘走向角落位置的她,而她的托盘里,就那样大大方方的摆放着一碗冬瓜汤。
于是,他买饭时也就买了一碗冬瓜汤,然后很自然的走到这个角落来,或许因为她喝冬瓜汤太过认真的缘故,就连他在她对面坐下来她都还不知道呢。
现在,她连他的一碗冬瓜汤都不能接受了,这是不是就说明,这三十年来,在她的心里,已经把他这个人,这个她孩子的爹完全的抹杀干净了去?
人总是很奇怪,明明是他先抛弃了别人,明明是他先对不起别人,明明是他在很多年前不要别人了,现在,猛的见上,他却又自私的希望人家心里永远想着的那个人一直都是他。
石洪峰明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很自私,可不知道为何,或许是因为年龄大了的缘故,他居然固执的坚守着这种想法,想着吴悠心里还想着他,念着他,一直都放不下他。
吴悠当然不知道石洪峰的这些个心里,她在把石洪峰的那晚冬瓜汤退回去后就默默的低头吃饭,权当对面座位上的那个人和她不认识一样。
她并没有像年轻女孩子那样端起托盘去另外找位置坐,也没有跟对面的那人说让他走开她不想见到他什么的。
因为那样做都会显得很矫情,而她这都五十七岁了,早就过了矫情的年龄,同时石洪峰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路人甲而已,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心里上的影响。
吴悠因为感冒发烧的缘故,食欲并不佳,如若不是考虑到等下空腹挂点滴不好,其实她都不会来这食堂吃饭的。
所以,她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只不过是把那碗冬瓜汤给喝完了,然后饭菜什么的都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点点,实在没多少胃口,她只能把剩下的三分之二食物拿去倒掉,心里免不了要鄙视自己一下,如果木槿知道了,肯定会说她浪费粮食的。
吴悠站起身来端了还剩下不少饭菜的托盘要走,一直埋头吃饭的石洪峰不由得抬头起来,看见她托盘里那只已经被她喝完汤的碗,忍不住追问了句:“那个,这些年来,你一直都有吃冬瓜吗?”
“有啊,”吴悠很自然的回答,看着他淡淡的道:“冬瓜这食物不错,物美价廉,清热解毒还能减肥,每到秋冬,我都会买冬瓜吃的。”
吴悠说完这话,即刻转身朝着那倒剩饭剩菜的大桶走去,看着自己托盘里的两个菜还有那连一半都没有吃到的饭,心里不由得又说了一声罪过。
石洪峰看着那走向食堂门口的吴悠,明明是五十七岁的女人,明明不到163的身高,可不知道为何,此时他觉得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吴悠好似高挑了不少。
他的手机有震动传来,他当然知道是白惠蓉打的,估计是追问他去哪里了,晚上还会不会再回她的病房。
刚刚他到急诊药房拿了药回去,白惠蓉正在给看护发脾气,说看护照顾不好她什么的,要他亲自到病房里去照顾她。
他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别说他是一市委书记平时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即使他只是一普通工人,也不可能停下自己的工作去照顾她的。
再说了,白惠蓉还能在医院里住多久?顶天了也就是十天半个月而已,而等待白惠蓉的,是不是牢狱之灾,这一点他就不得而知了,因为那是法官说了算。
而白惠蓉不知道是做手术把脑子给做坏了还是怎么的,现在她最为关心的居然不是她自己的案子,而是她和他的婚姻。
刚刚他要下楼来吃饭时,白惠蓉还问他:“洪峰,你会不会因为我只有一条腿就不要我了?你会不会跟我离婚?”
他当时整个的愣住了,因为最近两天发生的事情让他有些应接不暇,所以他最近两天考虑的问题都是怎样查找到吴悠和安木槿的下落,怎样把吴悠和木槿救回来。
所以,白惠蓉问他的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去考虑过,或者准确的说,是没有来得及去考虑。
和白惠蓉的婚姻走了三十年了,而这三十年,几乎是他人生最鼎盛的时期,从三十年前一名小小的公社干部,到现在一线城市的市委书记,他的仕途,一直都走得顺风顺水的。
而这三十年来,他和白惠蓉之间,貌似连架都没有炒过,以前也一直都是和平共处的,即使他和她之间有什么小摩擦之类的,一般也都是以她温柔谦让收场,他好似从来不曾为她们之间的关系操过心。
而今,他和白惠蓉的婚姻都走过三十年了,却走到这分水岭来了,被白惠蓉这样一问,他才真正的惆怅起来。
他是一市委书记,可自己的妻子却是绑架犯,而且绑架的还是他的前妻和现在的儿媳妇,这要传出去......
白惠蓉问他会不会跟她离婚,这个问题他一时半会回答不出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因为白惠蓉最近几个月的表现的确让他非常的失望。
他这都六十岁了,而且又是这样的身份,如果白惠蓉四肢健全那又另当别论,偏偏她少了一条腿,成了真正的残废。
这个时候,他猛然间觉得其实最难的不是白惠蓉,而是他自己,因为白惠蓉不需要去考虑太多,只需要默默的等待结果就是了。
而他则不同,要考虑很多的东西,仕途婚姻家庭以及社会的言论等等,而这些偏偏还都和他跟白惠蓉的婚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或许,这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吧?
三十年前他对婚姻的不忠,换来三十年后才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白惠蓉把一私生女养在他身边三十年,这绿帽子一戴就是三十年,他却傻乎乎的直到现在才发现。
吴悠回到急诊输液室,人依然还是有些多,或许因为她吃饭没有耽误多长时间的缘故,所以她回来后又等了半个小时才挂上点滴的。
说实在的,她没想过要见到白惠蓉,因为白惠蓉在住院部住院,而她在急诊输液室输液,这根本就没有见到的机会。
然而有时候你越是不想见到某个人,那个人就偏偏会出现在你眼前,就好似她不想见到石洪峰,却在一个小时之内见了两次一样。
吴悠见到白惠蓉纯属是意外,当时她已经挂完两瓶点滴了,护士叮嘱她在椅子上观察十分钟如无不适什么的就可以走了。
她是三分钟都没有坐到就起身走了,这倒不是她着急着要离开,而是因为她输液后有些尿急,所以急急忙忙的赶着去上厕所。
输液室有一个厕所,可这会儿输液室外边还排着手里举起输液瓶的病友,她这已经输完液的人就不好意思去跟那些病友争厕所了。
于是她便下落来,很自然的朝着一楼的洗手间跑去,这时看急诊的人不是很多,最主要的还是一楼的厕所大,里面有好几个格挡,所以不需要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