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先生叹道:“这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好端端的,跑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地方作什么?”
齐先生也有些无奈地说:“你我还不是在这里守着。”
“哎,局势难料,难料啊……”
“我看这大使馆早晚要姓汪了。”
“嘘,隔墙有耳。”
吃过晚饭,他一如既往地询问她的行踪,“今天去了哪里?”
“我和芷伊只是在天津酒家吃了顿午饭,还在周围转了一会儿。”碧云决定对遇到了廖、齐两位参赞的事情隐瞒不报,“总共不到一个小时,详细情况你可以问司机。”
“我的意思是,你要小心,一个孕妇到街上乱跑什么?”他自领口开始,解开制服的扣子,脱下了黑色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
“好吧,好吧。我发誓注意安全就是了。”她皱皱鼻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跟你的中国朋友们相处的好么?”他悠然地坐在了沙发上,揽着她问到。
一说到这个话题,她便打开了话匣子,“今天开心极了,在天津酒家吃饭的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中国一样,用的不是刀叉,而是瓷碗和筷子,不过除了风味小吃和中国菜,也兼营西餐,听芷伊说在汉堡的华人更多,那里有一条繁华的水手街,一些远洋过来的水手的妻眷们就在当地的家庭里帮闲,久而久之,成了华人聚居的区域,”她咬着嘴唇有些惋惜地说,“我两次经过那里,都是行色匆匆,没做什么停留。”
“汉堡是个港口,有什么值得流连游览的么?”他略低着头,眨动着眼睛。
“一座城市,让人留恋更多的,不是它的风景,而是人。”她若有所思地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指尖插-入到她乌黑如云一般的秀发里面,她乖巧地把脑袋埋入他温暖的胸膛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白色衬衣,听他的心脏在强劲有力的跳动,小手搂住他的腰身,调皮地扯动着自他右边肩膀上勒过的皮质武装带。
“为什么你总喜欢在那个的时候绑着我呢?”她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的很小声。
……
这几天碧云的心情很不错,或许是因为他对她格外宽容,每天中午芷伊都来陪伴她,在天津酒家里又结识了几位新的朋友。尽管伙计们天南海北的方言不同,在德意志帝国的土地上,竟然可以痛痛快快地说上一番中文,让她由衷地感到亲切和温暖。
这一天,碧云和芷伊刚刚踏进店门,就发现气氛有些异样,伙计们没有像往常一样上来招呼她们,特别是那个留着小平头的素来最热络的高姓小伙计。
老板和老板娘两个跪倒在她们面前,“周小姐,您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不要这样,有话慢慢说。”碧云吃了一惊,不明白缘由,芷伊却是支支吾吾的,像是知道几分隐情。
听完了老板和老板娘的诉苦,碧云先是柔声安慰了几句,悄悄地将芷伊拉到了一旁,问到:“是不是你告诉他们,我认识盖世太保的人?所以老板才会来求我帮忙的。”
芷伊不打算隐瞒,点头承认了,她心里很清楚倘若是在国内,一个像她这样身份的女人是能办成大事情的。“碧云,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只是看老板他们一家子好可怜。店里的伙计出了问题,他们也免不了要受到牵连。”
碧云有些犹豫,“我也想帮他们,只是我出来之前答应了他,我们之间的关系要对外界保密的。”
“我说你认识在在帝国保安局里面当差的一个上尉军官,或许能说上的话,可没敢泄露你家将军的半点风声呀。”芷伊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她说。
“芷伊,我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其实闹工潮这种事儿,在咱们国内也是可大可小的。”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帝国当局总是跟布尔什维克势不两立。”
芷伊瞅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这钱是一点心意,王老板他们并不知情,你这面子大的很,你家福将军在帝国呼风唤雨通天入地的本事,天大的事儿,也就是一句话。”
碧云心想着与人为善总是好事,老板夫妇与小伙计又着实可怜,“好吧,我试试看,但是钱不能收……”
芷伊把包裹塞到她的手里,“傻丫头,钱你得收下,花钱办事,他们才能把心放在肚子里,你不收下,他们反而会起疑心的,这个世界上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呢?”
碧云点点头,“只是这几天他很忙,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回家,但也不能总拖下去。人在牢狱里面怕是要吃苦头的。我看看能不能找个借口叫他回来。”
被人千恩万谢地送了出门,回去的路上碧云的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的。
她编了一个理由,给他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没有费什么口舌,就把他叫了回来。她反复考虑该怎么开口,当他温和地注视着她的时候,没有转弯抹角委婉措辞的必要。他似乎是敏感地觉察到了今天她很反常,从他刚刚进门的时候就心事重重的。
“发生了什么事?亲爱的。”他的口气也很温和。
“原本我和芷伊打算去吃饭的,但是饭店的老板却拜托了我一件事。”她略略思考了一会儿说:“小伙计被他们抓走了,听说是因为他跟工人运动扯上了关系。”
“他们?”
“就是你的人。”
“被扣押的人,是天津酒家的服务生么?”
她点点头,“恩,我知道,或许你会为难,但是老板跟老板娘两个人跪下求我,我看他们真的很可怜。背井离乡、举目无亲的,那个孩子也才来不到一年的时间,好端端的怎么会跟工人运动组织有关系呢?所以他一定是被冤枉的。”
他没有说话,没有批驳她话语里那并不成立的逻辑,但是他没有考虑该放不该放人,而是此时此刻她的要求他有必要尽力完成,于是他干脆地答到:“我会派人私下调查清楚,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会尽快放人。”
“你真的答应替酒家的老板办这件事么?”她有点不敢相信。
“前提是天津酒家的那个服务生,真的没有参与什么非法组织。”他重复了一遍,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凯蒂,你确定没有对那中国店主夫妇提到我么?”
“我怎么会蠢到说出你来。为了怕他们起疑心,我还假意地收了两千马克办事儿的钱。”她幽怨地撇了他一眼,心里却很明白,以后天津酒家怕是去不得了。
“你这个纯情的小家伙,竟然也学会受贿了。”他禁不住轻笑了起来。
她朝他调皮的吐吐舌头,“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了你这么久,我也渐渐学坏了,不过,以后我再想吃汤圆和小笼包,该怎么办?”
他先是紧眉一怔,接着眉头舒展开来,会心地把她搂进了怀里,“我会派人去给你买。”
“看来,又要麻烦雅各布上尉咯。”她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脸撒娇着说。
83第五幕—6老鼠与猫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待在房间里没有出门。第三天早晨芷伊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地说,天津酒家的那个小伙计已经被释放了。听到这个消息,碧云的反应有些淡然,心里却暗自高兴着。芷伊几次央求要同她出去走走,碧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
“芷伊,我们还是不要去康德大街附近了。”
“怎么,为什么?”
“我有点累了,想回去了。”
“那我们去另一条街道吧。那里有一家意大利餐馆,味道很不错的。你还不知道吧,我刚刚拿了一笔奖学金,就请你好好吃一顿,怎么样?”
“好吧,为你庆祝一下。”碧云并不想扫她的兴致,心想她闹着要出来果然是有喜事。她立刻想到艾克尔中将,就打趣她说,“看来做学生的,真是要跟导师走的近些才好呢,终日粘着他,奖学金这等好事就轮不到别人的头上。”
“瞧你说的,我又不是块牛皮糖。”
两人便手挽着手,说笑着向着巷子深处走去,这条石板路上行人很少,她们走到了街道尽头,不远处有个小广场,广场中间杂乱无章地堆着些木头箱子,旁边是吊着一些什么东西,仔细看过去,她们二人惊叫了起来。只见几个衣着不整的男人,他们耷拉着脑袋,被吊在广场的竿子上面。僵硬的身子被风吹得一动一动的,面色是煞白的,看上去已经是死了一段时间了。
两人刚刚还是谈笑风生的,这会却被这骇人的场面吓得愣在原地,芷伊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把拉起碧云的手,尽量远离那些吊着的尸体,快步转到了另一条街道上。
“他们犯了什么罪?为什么会被绞死呢”碧云刚刚一直沉默,突然低声发问。
“或许,是因为非法倒卖物资吧。”芷伊指着接口竖立的一块牌子,用一种异样的口吻说道:“你看,这条街道是不允许犹太人进入的。”
碧云朝那块漆黑的铁牌子看去,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大字:“犹太人禁止通过。”她见过一些犹太人,老人、孩子、男人和女人,她本来就没有太多的机会出门到大街上,现在在街上见到的犹太人越来越少,那些商店和诊所倒闭关门,很多区域挂起了牌子,“这里没有犹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