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也是说话算数的人,虽然对于马上要接受一个歌女出身的媳妇他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但是言出必行也是他的一大准则,所以对于这件事情,也只能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
下人们七手八脚的将傅亦辰抬上了车,这中间傅夫人都站在旁边,一脸担忧地看着,生怕他们一个手重,弄疼了傅亦辰。
裴烟在傅亦辰昏倒的时候就已经下了黄包车,不管心中如何焦急,如今却只能看他被大家抬进车里,终究是没敢靠上前。
就站在那里,看着锦云官邸里,乱作一团。
傅亦辰的模样,远远看去就能看出十分的憔悴,也十分的狼狈,赶回上海他本来就很累,回来之后又火急火燎的回了家,求自己的父母接受裴烟,这一路下来,何曾好好休息过。
裴烟的手紧紧的攥住,指甲抵在掌心,是刺刺的疼,心中也是在一抽一抽的疼,原来他为了她,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眼看着傅亦辰被抬上了车,裴烟的心中却怎么都没能松开那口气,他怎么样了?
直到她身边的黄包车夫叫她,她才反映过来没有给人家钱,随手拿出十个银元就给了车夫,车夫愣愣的看着她不敢接。
“拿着吧,这一路让你跑的这么快,也辛苦了你了。”
裴烟将钱放到他的手中,便失魂落魄的走了,他怎么都变成这个样子了,她认识他以来,这是他最狼狈的一次,却是为了她,她终究是何德何能,让一个男人这般掏心掏肺的对着她?
裴烟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瑞德医院,伸手搓了搓已经冰凉的胳膊,向着瑞德医院里面望着,此时已然是深夜,她是一路走过来的,脚下的积雪也已经积了挺厚,傅亦辰给她买的那双柔软的鞋,此时都被冻的发硬。
不知道傅亦辰住在哪个病房,眸光流转之间,就看见了傅家的车,慢慢的靠近,车中果真是有人的,正好还是周纪阑,裴烟面上一喜,将手拍在车窗上。
周纪阑见是裴烟,也有一瞬间的惊讶,她怎么来这里了,印象中,这个风华绝美的女子,脸上总是带着精致的笑容,让人无法靠近一分,她不是对一切外界的事物都漠不关心的么?
摇下了车窗,将裴烟看着,裴烟眉眼慵媚撩人,当真是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心动的,但是周纪阑还是比较为傅亦辰抱不平。
他可是三少,呼风唤雨的三少,无所不能的三少,偏偏在这个女人身上吃了鳖,把自己弄成了这个德行!此时外面还不知道怎么编排他呢,说的好听一点,这叫痴情,说的难听一点,就是贱皮子了。再难听的,估计就没有人敢说了。
“傅亦辰,他在哪个病房?”
“怎么?还嫌没祸害够三少?”
裴烟一问傅亦辰在哪个房间,周纪阑第一反映就是不能让裴烟靠近傅亦辰,只要裴烟靠近傅亦辰一定是没什么好事的,但是偏生,傅亦辰就是愿意靠近裴烟,此时他要是知道自己将裴烟拦在门口,不让她进去看他,说不上他是不是就会拖着他那双不甚好事的腿来拆了他。
裴烟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陡然就惨白了下来,她自然知道傅亦辰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她所赐,但是她也只是想要看一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周纪阑为难的看了裴烟一眼,终于还是冷冷的开了口。
“三少在贵宾2号病房。”
他是不敢拦裴烟的,即便是心中有再大的怨气。
裴烟走到傅亦辰的病房前,手指张开又握紧,她现在很想看看他怎么样了,然而终究是没有勇气去推开那道门。
她亲眼看见他的父母随他一块上车,她不敢肯定此时此刻他的父母是不是在这间病房中照顾他,所以,她不敢贸然推门而入。
将耳朵轻轻的贴在门上,果然听见了里面有女人低低的啜泣声,那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不甚仔细,可是也足以证明,傅亦辰的父母还在病房中,心里有如百爪挠心,她着急的不能自已。
闭上眼,想象着傅亦辰体力不支栽倒在地的那一幕,他在那里站了多久,是不是支撑不住的时候还在想着自己?
裴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的没良心。
她的手紧紧的交缠在一起,心中也极其的矛盾着,她不是不爱这么男人,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多么的喜欢自己,然而她就是一直没有勇气去接受他,去和他在一起。
因为她不知道这生命中还会有多少的变数,就如同当初的那个男人,那么那么的爱着,那么那么的想着,可是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了。那种痛,她今生经历过这一次之后,就说什么都不想再去经历第二次的。
她宁愿他的心中一直有他,也不愿意尝试过后无奈的放手,如果开始时美好的,结局是无奈的,那么强求在一起又有什么用呢?
身体靠在医院的墙壁上,冰凉的触感如针一般锥心刺骨,可是如果她的拒绝,带给他的是这些的话,她的拒绝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此时此刻的她,迷茫了,第一次否定了心中拒绝他的想法,嘴角浅浅的勾起,眉眼低敛了下来,在医院昏暗的灯光中,落寞成殇,却也带着淡淡的戏谑。
他赢了,他终于赢了,她的心之壁垒,即使打的再坚固,此时此刻也已经被他彻底击碎,碎的脸残渣都没有剩下,她承认,他赢了。
该死的,到最后还是让他赢了,那么自己最开始还在那里坚持什么,曾经的拒绝和坚固,此时此刻,在自己看来,都已经是一个笑话,太可笑,以至于如今,都笑出了眼泪。
听到有脚步声向着门口传了过来,裴烟闪身躲进了旁边的病房,病房中有些森冷,不知道傅亦辰的那个病房是不是也是如此。
耳朵贴在墙壁上,直听到脚步声越走越远,才缓缓的抒了口气,探出头来,已经不见傅亦辰父母的身影,不知道他们去做什么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还是偷偷的摸进了傅亦辰的房间,看着傅亦辰死气沉沉的躺在那里,裴烟的心,如坠万丈悬崖,四分五裂。
原来心中的人受到了上海,心是那么痛那么痛,原来,她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经将那个人放在了她心上最最柔软的地方。柔软如潮,湿湿凉凉的覆盖在她的心上,眼底里,也潮湿成了一片。
傅亦辰的嘴唇还是干裂的,他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杯水,还有一些棉签,很明显是用来给他擦拭干裂的嘴唇的,他站在那里那么多天,不吃不喝的,也不知道这些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每当想到他站在那里,上海的冷风将他吹着,她的心,就疼的好像忘记了跳动一般。
用棉签沾了水擦拭在他干裂的唇上,他的唇已然干涩的发白,上面全部都是细小的裂痕。隐约可见下面的血肉,他此时安静的躺在那里,容颜清隽俊美,一扫之前的霸道样子,竟然安静的让人心里异常的慌乱。
原来他眉眼并不那么狂肆,反倒是有些温雅的,细细的抚上他的眼,他的这双眼,凌厉如刀,一直以来也都是那么的明亮,此时掩藏在眼皮下,反倒敛去了他一身逼人的气势,变的平易近人了起来。
“你赢了。”她浅浅的笑了起来,终于是没能忍住,一声嘤咛,眼泪就大滴大滴的砸落了下来。砸在他窗长洁白的被单上,晕开一个个伤心的水渍。
“你赢了!你不是一直就想要打破我的防备吗?不是一直都想要拆开我的面具吗?现在你成功了,你成功了你听见了吗?你现在应该站起来,意气风发的挑眉将我看着,问问我,我的傲骨呢?你听见了吗?你现在躺在这里算什么呢?你这哪里像是一个赢家的样子!”
她的眼泪扑漱而下,声音虽然不大,却是足够的歇斯底里。她的眼眸泛着红的,像是恨一样的看着眼前人,嘴唇紧紧的抿着,哭花了妆容,她从夜上海走出来的时候那么着急,着急到都没有时间去洗脸,去换衣服,她现在混身精致,却不是她真正的自己。
眼泪花了脸上妆容,她生平第一次这么狼狈,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原本决定好,要断情绝爱的,原本决定好,要孜然一身的,他却偏不成全她,非要将她的冷漠和坚强尽数打垮才算完。
她怎么能不恨眼前的这个男人,全都是因为她,她才会爱,在这个花花世界,在那个夜场上海,爱了就等于粉身碎骨,他却还要将她一步一步向着悬崖边上逼,可是那又能怎么办,他这么死气沉沉的躺在这里,她不还是心疼吗?他这样做,她不依旧感动了吗?
傅亦辰的脑袋里面好像养了一个蜂房一样,嗡嗡做想,脑袋里面疼痛的麻木,麻木到他开始反胃,这都是他多天没有进食的结果,悠悠的转醒,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到了裴烟歇斯底里的声音。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裴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可是那声音,他经常坐在二楼的雅室里细细的听着,决计是不会错的。
裴烟的形象在他的心里,永远都是那么精致的,不肯出一丝一毫的错漏的,她是活的那么小心翼翼的人,活的那么小心翼翼的人,又怎么会放任自己拿出这么柔弱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