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漪低垂着头,如雪细颈让人联想到幽湖上的白天鹅,紧抿的唇显出的倔强弧度却昭示了她并不如表面看着的那般温驯。
骆明昭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去了,家里只留下三个女人。
宋晏眼巴巴坐在一边,几次想要张口,都被季微秋瞪了回去。
她理解外婆的意思,难得的强硬都是一片慈心,但是却不怎么赞同。
那样漫长的日子,那么无望的生活,那样漆黑的地下室……却出现了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五岁到十八岁,白天黑夜,年年月月,分分秒秒的陪伴,还有那样活生生存在的雯雯……怎么可能放下!
想必外婆也是有所察觉的,但是却依然想要再努力一把,因为姐姐宋漪在骆家住的日子已经够久了,下周一就要被接回宋家,难免急躁了些。
“外婆,你说的我都懂……”良久,宋漪才抬起头,极认真的开口。
话一出口,季微秋就什么都明白了。
“唉——”
一声长叹,她有些疲惫的阖上了双眼,脸上强装的严厉瞬间散去——她是真的心疼小漪,这孩子从小就受罪,要是以后爱情、婚姻都不能正常,岂不是更要吃苦。
宋漪走到季微秋面前跪下,将头伏在她膝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晏悄悄退了出去,现在还是让她们两人待一会吧。
……
和往常一样准备搭公交回去,时间比往常早了点,车还没来,她便耐心的站着等待,一边看着马路上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边想着心事:忽然很想见见那个姐姐口中“不会被染黑”的男人,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汽车急刹声——
☆、第47章 欺人太甚
来不及回头,手腕已经被一把攥住,传来的力量极大,宋晏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已经被来人推到了车里。
等她从眩晕中回过神,并看清楚眼前情形的时候,车已经开出了几十米。
“你就是宋晏?”
轻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难以捉摸的邪气。
说话的男人并没有转头,只能看到他挑上去的眼线,和裹在黑色衬衫下的健硕身躯。
“不是。”宋晏矢口否认,半丝迟疑都没有。一边不动声色的往车门外挪了挪,手也很自然的伸进了口袋。
男人一声轻笑,却是说不出的危险,“不是,嗯?”
大手探出,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扣上了一只细润白皙的纤手。
报警电话拨了一半,手机就被收走,宋晏心里难免有些心慌,忍不住就要去夺。
“还说不是吗?”
男人像是逗猫儿一样逗着她,扬了扬手机,笃定道,“宋晏……初次见面,我是莫珩。”
车窗降下了一半,夕阳将碎金从窗口抛进来,撒落在他的身上,却被一团浓黑所阻隔,只好怏怏守好一半,将剩下的留给阴郁的暗影。
莫珩微微侧首冲着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华贵俊美的脸庞一半在夕阳下,犹如欧洲小镇天空中慵懒的日光,温和无害;一半却隐没在幽暗中,像是黑暗中黝沉的宝石,寒光凛凛。
姓莫的……
宋晏闭一闭眼,收回手,“你想怎样?”
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跟这群人说什么好了,到底要她怎样才肯罢休。
莫珩不动声色的瞥了她一眼,笑容敛尽,“带你去看一个人。”
车停在了一家私立医院门口。暮秋的时候,天色暗的较早,若是正逢上晴天,晚霞便会美不胜收。仿佛一匹上好的彩晕锦,瀑布一般自天际倾泻而下,豆黄、石板灰、夜蓝,以及那各色或饱满或浓烈的红色、青色,洋洋洒洒倾倒了一天一地,如盛世烟花、流丽万千。
往日遇到这样美的天色,她总会很有闲情逸致的在园子里找一棵茂盛的花树。泡茶赏景,可今日却实在是没了兴致,因为刚才她忽然想到了某个猜测。心里倏地一沉。
vip病房里设施俱全,粉色的墙面带着家的温馨,空气里温度和湿度都恰到好处,若有若无飘着素雅的香气,很是宜人。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乌黑的直发洒落在枕头上,衬得她的面容纸一样苍白——正是莫墨。
在一旁照料的护工忙放下毛巾,关门出去了。
“墨墨,墨墨……”莫珩长腿迈开,几步就跨到了床边,修长的手机轻轻抚摸着妹妹的额发。
听到呼唤。莫墨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睛。
“你这丫头。”莫珩脸上有一丝无奈的宠溺,“怎么就这么不叫人省心呐。”他一手扶她坐起来。一手在她背后塞上蓬松的靠枕,“人我帮你找来了,你慢慢说,情绪不要太起伏,明不明白?”
见宝贝妹妹点头。莫珩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真的是拿这个堂妹没办法。她这副身子可禁不住再折腾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警告的瞪了宋晏一眼,可这一看之下,却忍不住一愣。
女孩子也正看向这边,只是目光却不知道飘落在哪里,眼里一点点飘摇的火光,仿佛幽暗的水晶,莫名的让人不能对视。
“宋晏……”莫墨唇色苍白,语气也极是虚弱无力,她吃力的伸出一只手,伸向宋晏。
此刻的她,褪去了以往所有的骄傲任性,满目泪珠如水晶乍碎,让人忍不住心疼。
宋晏脚步不动,直到莫珩脸色铁青,盯着她的目光也变得恶狠狠的时候,才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在离莫墨伸出的那只手只差一步的地方站定,眉梢轻轻一扬,“我在这儿,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吧。”
她轻轻吸了口气,感觉自己引以为傲的忍功已经快要破了。
“我拜托你……不要……扬哥哥……”
“不用你拜托,我上次已经和他说过了。”宋晏说话的时候,眉梢轻轻挑动,长长的睫毛也随之晃动,“莫墨,我以为上次我们已经全部说清楚了。”
已经将话说到那个份上了,你还想让我怎样?
莫墨拼命摇头,哀求道,“你帮帮我,扬哥哥听你的话。”她的眼里闪过希冀,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扬哥哥不肯见我了,你帮我劝劝他好不好,劝他喜欢我好不好……我那么喜欢他,我拼命长大,就是想要早点陪在他身边啊。”
“你要我帮你劝纪大哥喜欢你?”宋晏眼里全是不可思议,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哪有这样的事?!
忽的一转眸,她的目光凝住了。
由于刚才情绪太过激烈,莫墨的另一只手也伸到了被子外面——手腕处缠着的赫然是厚厚的纱布!
再联想到她苍白的脸色,宋晏不由叹息,居然是割腕了!
她都快要忘记这种自杀的方法了,上辈子多见的是白绫、毒药、撞墙,后宅里面以假装上吊来闹腾争宠的通房、姨娘不少,倒是少有敢往自己身上动刀子见血的。
想来现如今医疗技术如此发达,流些血也不要担心什么,补血的药不是摆设,实在不行还能输血……这般楚楚动人的姿态多么惹人怜惜啊,是个男人都受不了,没看到旁边莫珩已经心疼到不行了。
宋晏心里冷笑,她才不要将纪鹰扬往火坑里推,摊上这样的妻子,往后日子有个什么不顺心的,她掉过头去就绝食、割腕,除了个别亲人,谁能忍受?
这莫墨初见的时候,还感觉她是个活泼外向,甚至是有些刁蛮的姑娘,没想到碰上纪鹰扬就成了这样。
她瞥一眼盯着自己,眼里直欲喷火的莫珩,什么也不说,掉头就走。
她愿意息事宁人,并不代表她就是软柿子,逆来顺受,任人揉捏。
“宋晏,你不要太嚣张了!”
手腕又被人攥住,那禁锢的力量太过强大,宋晏顿时动弹不得。
鼻端传来男性浓烈的味道,极具侵占性,他的声音彻底冰冷了下去,“墨墨中午才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万一被气着了,你确定你赔得起?”
宋晏毫不避让的回视过去,“赔得起怎样,赔不起又怎样,关键是,你确定需要我赔?”她冷冷一笑,如花树秾夭,说不尽的妖娆妩媚、寒澈入骨,“是我拿的刀,还是我哄她割的腕?”
怒极之下,记忆渐渐重叠起来,她记得以前后院里有个叫瑰心的通房丫鬟,身如尘微,却心比天高,没少在杨姨娘的挑唆下给自己没脸。为了得到男人的怜宠,糟践起自己的身子来一点不心疼。
她被气狠了总是想,既然要死,怎么不死透一些?
“忘了告诉你,我最恨拿自己身子要挟别人的人,且不说纪大哥喜不喜欢她,是他自己的事情,别人无从干涉,便是能受旁人影响,为何你们统统要我怎样,要我如何?说句不好听的,你妹妹是死是活,干我何事?”
宋晏鲜少发火,她的棱角几乎都被磨光了,可此刻却是怎么也压不住心里的火气,“莫珩,你知道事情的起因么?你也认为这件事和我有关?”
她的眼睛里火光凝实成两簇火苗,利箭一般射向自己……他说不清自己看到了什么,有愤怒,有不赞同,有怜悯……
“你倒是挺能说……”莫珩有些狼狈的调开视线,再转过来的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你先跟莫墨说你同意了,其他的可以再……”
“不行!”宋晏硬声打断,这种事情她绝对不要沾上,莫墨这样的女孩子她已经领教过了,就像一个漩涡,看着虽然不大,并不能卷起多大的风浪,甚至还挺小巧趣致,可底下却是深不见底,一旦靠的太近,便很有可能随之沉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