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谨言闻言竟然厉声斥责道:“胡闹!人家白小姐是客人,突然提出这种要求,是无礼的。”
诗瑶听后更是震惊,从小到大,从未舍得骂她一句的爸爸,今日晚上竟然当众斥责了她,她不可置信地侧头望着神情有些激动的爸爸,一颗高傲的心沉到了心底。
一桌子的人也都在瞬间沉默了下来。
白姝安见状,淡淡一笑,坦然地说:“不要紧的,张市长,如果张小姐真的想看,我愿意献丑。”说完起身欲走。
“等一等!”洛涵风在她离开位置的那一刻,竟也站了起来,引得大家的视线又齐刷刷地望向了两人,“我为你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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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洛涵风已沉稳地在钢琴架前坐下,嘈杂的喧闹声嘎然而止,一束流光笼罩舞台,映照出他挺拔如玉的身姿,修长的手指缓落在黑白琴键上,轻盈美妙的乐声徐徐向四处飘散……
起初是低低的倾诉,如飞燕呢喃,又似恋人耳语,婉转停留耳畔。
白姝安伴着他的琴声,翩跹起舞,她赤了双脚,一身白衣在晚风中飞扬……
船上众人的思绪,随着两人的琴音舞姿翩然若飞,静谧夜空下,无边无际的海洋,一只巨轮甲板上,仿有一双人携手徜佯,看繁华落幕,纤云弄巧,点点星光入水,缱绻柔情,如梦佳期,此刻与君同……
当众人都沉醉在一片似水柔情里时,琴声突然变得急速,舞姿也随之变换交错……
他刚劲有力的手指,不停地在键盘上跳动,平静的海面,突然袭来风浪,转眼间就是狂风骤雨,逼得人四处逃散,相携奔跑的恋人仿似到了风口浪尖,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最终被一个巨浪所吞没……
短得令人窒息的一瞬停顿,当钢琴声再次缓缓响起的时候,所有人眼中似有泪光,如泣如诉的琴声里满是哀伤绝望,平静的海面不再有一丝波澜,黑暗中,只孤影一人,凭吊着永远逝去的恋人……
白姝安一边旋转,脑中不断掠过不远处聚光灯下的身影,他披着一身银光,额头微蹙,眉梢眼角,英气凌人,一滴滴白汗珠凝聚在发间,沿着鼻翼、鬓角缓缓滑落……
他的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纱,偶尔抬头迷离地望向她,这里面是黯然、迷惘还是疑惑,她看不清,只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
一曲舞毕,琴音停歇。
两人均被一阵如雷掌声所惊醒,载着满座呼声回到了座位。
傅筱雅直白地说:“洛少,真没想到,你的钢琴弹得这样好!”
“是啊是啊,你这样的琴技,都堪比电视里那位著名的钢琴大师了。”同桌的另一位男子当即附和道。
宇直接递过去一杯酒,“臭小子,我跟了你三年了,从不知道你会弹钢琴,这太过分了啊,快把酒喝了,再跟我说话。”
趁着洛涵风喝酒的间隙,宇又爱慕地望向白姝安,赞叹道:“白小姐的舞也跳得绝顶地好,你们两个今天的表演真是配合得天衣无缝。”
只有张诗瑶自他们两人开始表演,便一直不发一言,顾自喝着闷酒。
张谨言只好冲着晚辈们笑笑,温和的说,“白小姐的舞跳得好,涵风的琴技好,今天晚上的确让我们大开眼界。只是我也跟宇一样好奇,涵风原来这么有弹琴的天赋呢?”
“其实是我小时候,很喜欢音乐,学了几年钢琴。”洛涵风尽量说得轻松,可话语里却隐隐透着一丝阴郁。
“原来是这样。”张谨言答道,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低头沉思的白姝安。最后,他见晚宴已经接近尾声,便宣布大家可以随意地在船上走动,四处玩玩,此时游船已经沿着原路返回,很快就靠了岸。
大家跟主人告别之后,宇负责送傅筱雅回去,而洛涵风则送白姝安回到了紫云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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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客厅里,洛涵风坐在沙发里,欲言又止。
自从演出结束后,白姝安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此刻才敢抬眸直视,他晶亮的额角,汗珠隐去,发丝微乱,冷峻的脸庞在微光里透出奇异的光,目光交触,他淡淡地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有一个非常好看的弧度,眼神里的落寞却捉摸不透。
“我9岁的时候对钢琴产生浓厚的兴趣,父亲找了州里最著名的音乐老师教我弹琴。11岁的时候已经在学校小有名气,并且多次在州里的钢琴比赛中得奖。13岁时开始作曲,通过老师推荐有一支曲子甚至成为了当时一部动画电影中的插曲……”
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平静地描述过去,没有挑衅、没有束缚,好像一幅他多年来细致的生活画卷,慢慢摊开在她眼前,平实动人,娓娓而来。白姝安有点受宠若惊,不敢相信地望着他。
他继续说道:“15岁的时候,为了参加州里的青少年作曲家比赛,我花了1个月的时间作了一首曲子,可是……”
“可是什么?”
“琴谱却在参赛前一天不翼而飞了……”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突然从窗外袭来的那股强风,让他眼神中的凄楚竟透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漠然,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却真真实实地传过来,“反正从小到大,我想做的事情没有一件是顺遂的,这一件,也不过是个小插曲罢了……”
仿佛他弹奏的那首前后基调大相庭径的钢琴曲一般,之前热闹温情的前半段戛然而止,突然变作了狂风骤雨,逼得人心纠结。
洛涵风口中的这个结论令白姝安听得目瞪口呆。从小到大,因为没有父母的疼爱,她一直努力地坚强,只为了不要从别人眼中看到同情的目光,为了能让与她相依为命的曼姨觉得心安……
她觉得任何人都不需要别人的怜悯,纵使他有再多无法诉说的痛苦。可是此刻,她似乎有些理解了他的哀伤,看着他似醉非醉、茫然无助的眼睛,她的语气竟带着一丝怜悯,“为什么,你就这样放弃了音乐梦想?”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碰过琴……”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许久之后,他又故作轻松地继续说道,“后来,父亲才告诉我,作为洛家的儿子该做的一切,我选择了经济学,辅修工商管理和国际贸易……好像我读书的天分也很高,19岁提前完成大学学业,就回到了云城……”
如果成为一名钢琴家,只是他年少时的理想,如果继承家业,才是他的责任和使命,如果这一切,他已经完全看得清楚明白,那么现在的他只需竭尽全力,协助他的父亲好好地经营拥有的一切……
可是此刻,为什么他深望着她的深邃的眼眸中,还有无尽的孤独和忧伤,为什么他挂在嘴角的那个完美的笑容,还凝聚着一丝绝望……
也许他所承受的远远不止这些……
白姝安不敢再多想,也没有多问,似乎今天晚上,她作为一名倾听者,所能承受的也已经足够……
彼此沉默了很久之后,他突然起身走到她的眼前,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紧紧地揽进怀里,这动作来得如此之快,使得她猝不及防,整个人顿时如石化了般,只能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处……
他的头埋在她的发间,沉重的呼吸暖暖地抚过她的颈项,一遍一遍,缭乱了她坚硬的心。她正欲挣扎,他痴痴的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不要动,否则我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放心,我只是觉得心里很难过,很想找个人抱一抱!”
她刚刚抬起的手又忍不住放了下去,今晚上对他的许多怨愤竟也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内心深处还隐隐地生出一丝丝地疼……
第三十三章 落日迟迟 (1)
空旷狭长的书房里,午后炽热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欧式玻璃窗的缝隙,在朱红的地板上映出一长条金黄色的印记。
白姝安赤着双脚,附着身子,半趴在地板上,双手顶着一块宽大的米色毛巾,从房间的这一头奋力冲击至另一头,反复如此来来回回地擦着,毛巾所过之处,锃亮的地板闪着金黄的光。
点点微尘漂浮至静谧的空气里,白姝安回头满意地一笑,细密的汗珠顺着额头缓缓滑落,微红白皙的脸颊层层笑意泛起。
此刻,白姝安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是最后一天上工,不如就来一个完美的收场吧。”
转眼已过了两日,自从前晚从“至尊号”归来,洛涵风居然没再露过面。
他置她一人于此樊笼,好似给了一个无言的宣告,漫长的等待下无尽的孤独和焦虑感,白姝安这两日竟深有感触。
从小到大,她何曾有过这般悠闲无虑的日子呢,无休无止的排练已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曼姨经常说的那句话还萦绕耳边,“一日不练,自己知道,两日不练,贻笑大方,三日不练,那就要被台下的观众取笑了。”所以倘若这几日的闲人生活被曼姨知道了,真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责难?
白姝安不敢继续往下深想,毕竟还没有事到临头,她不想做无谓的纠结。倒是过去几日与洛涵风之间发生的种种曲折,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放映着挥之不去。
她一度以为,谁都无法撼动杜若旻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但是这几日,她脑子里出现更多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静江江畔令人动容的相逢,老剧院阁楼上情愫萌动的意外一吻,璀璨星辰下他专注弹琴的迷人模样……
这一幕幕记忆深刻的画面,仿佛随时都会从她脑子里蹦出来,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却静静弥漫的独特木香,也总是会无缘无故地传入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