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鹂人生 (张宁宁)

　　“轮椅放在后备箱。”陈静抄起已被叶妍美折叠好的轮椅，放进了后备箱。
　　一点儿帮不上忙的张腾远，扭头看着忙碌的姐妹俩，不多光顾他的自卑，此时此刻向他慢慢袭来，看叶妍美与陈静一起踮着脚尖把高高的后备箱盖合上，刚坐进车里，张腾远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从他手心冒出的汗和他凝重的眼神，紧抿的双唇，她已了然他在思虑什么。探身在他耳边低语，“腾远，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离开你半步的，我保证！”
　　他转头看着她专注充满爱意的眼神，眼圈微有些泛红，把一个红包塞她手里，小声和她说：“一会儿你找机会给陈静，算咱俩的。”
　　“啊，不用了，她说不用。”
　　“不行！”他把红包直接放进她的裤袋，“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人家说不要是客气，你不能装傻。”
　　“腾远，你想得真周到。”
　　“我比你多吃了五年饭呢，呵呵。”他说完，真的特想给她额头一吻，看了眼前排的陈静夫妇，把欲火压了下去。
　　坐在前排的陈静透过后视镜看到亲密耳语的两人，心里很是奇怪，“这两人进展也太迅速了吧，真搞不懂叶妍美看上他哪了，明明说过与他没可能的。”
　　健身俱乐部在本市名气很大，光室内面积就有一千平米，加上室外的两个网球场，一面攀岩墙，一个篮球场及一个正规比赛规格泳池，占地足有六个足球场那么大，也因它的大，所以，建于远离市区的市郊一个休闲度假村内，车程不近，但全程走的都是快速，不到两小时就到了。
　　张腾远下车时居然比上车还看着让人揪心，就见他把身体往外移了移，本想试着用双手与腰部的力量坐回低于车座很多的轮椅，奈何实在没有信心，就把叶妍美叫去身前，求她帮忙抱他坐在轮椅上，她点头看他双手把身体支撑着探出车外，就要失去平衡摔倒时，一下子抱住他慢慢把他放在了轮椅上，看他自己把双腿摆好，替他关了车门。
　　张腾远坐好在轮椅，手却依然死捏着叶妍美的手不放，她本想让他自己划着轮椅，却惊奇的发现，他的轮椅真不是一般的好，他只拉着她的手，用她正常走路的力量，他没出力，轮椅就跟着她向前走了。
　　看到叶妍美惊奇的样子，张腾远语气平静的说：“我这轮椅看着普通，实则一点不普通，价钱就是国内普通品牌的十倍，上坡时一点不费力，走平地更是稍稍给点力就自己走了。”
　　“哦。”对于轮椅叶妍美真是了解甚少，至于国内的普通品牌多少钱，她也无从得知，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张腾远的不便，人家本主儿与叶妍美没当回事，却让冷眼旁观的陈静，看得心里说不出的排斥，她不明白叶妍美成天面对他和他一起工作得多难受啊，而她的表情居然从始至终都那么镇定自若，就像他根本不是残疾人一样。
　　陈静与叶妍美粗算得有十个月没见了，而与张腾远则更早追溯到上回在饭店那次，这回再见两人，突觉两人之间默契许多，居然都手拉手走路了，虽说外观与健全情侣有些不同，不过还是能感觉到两人之间那股浓浓化散不开的爱意，就是苦于张腾远一直粘着叶妍美，没办法跟她说说姐妹之间的知心话，甚至又给她牵线要介绍对象的事，都在后悔不会多管闲事吧，就和老公刻意走得很慢，想就近听下两人的谈话，结果，两人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情话绵绵，倒跟普通朋友无异，聊的无非就是对俱乐部外观看法：比如“嗬，真大啊，跟外国大教堂一样；外面都这么气派，里面不得什么样呢；你看还有攀岩墙呢。”索性回想到叶妍美曾经说过，她与他根本不可能，就快步去了俱乐部欢迎其它已经到的朋友和已经跟保姆先到的女儿。
　　陈静怀孕之初就从单位辞职了，加上嫁入“豪门”很是让人羡慕妒忌恨，原单位的同事，除了叶妍美全部不联系了，这也导致叶妍美整个会场就认识身边一直粘着自己的张腾远，所以，进到会场后就安静的拉把椅子和张腾远远远的坐在角落，看陈静这个女主人与一众人在那聊天，连小宝宝长得什么样都没看到，只知道很白好像葫芦娃一样的大胖丫头，多亏张腾远提醒，她才借看宝宝的机会把张腾远准备的一个一千块的红包给了陈静。
　　因是孩子百天庆典，来的人中也有很多亲戚，有些上了岁数的也有坐轮椅的，加之张腾远进入会场后，一直刻意低着头，倒未引起大家的注意，叶妍美又是一副素颜，没准大家以为他们是护士与老干部。
　　吃饭时也是和张腾远一起，选在一桌远离大家的地方与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吃的，陈静又忙活才三个多月的女儿，无心关照他们，两人就只管闷头吃饭。不过叶妍美倒体贴入微的一直给他夹菜，席间在听听别人聊天，倒也挺愉快的，反正从张腾远的脸上没有看到他有什么不适。
　　饭毕，两人继续回去墙角看着大家围着小宝宝来回转，热闹的聊天，此时，不见人影的陈静终于想起了好姐妹，在人群中找了好久，终于看到和张腾远躲在墙角聊天的叶妍美，领着貌似要给叶妍美介绍的男士来到两人面前，根本还未说话，张腾远就了然为何陈静特意提醒叶妍美要打扮了，先发制人的一把把叶妍美的腰死死缠住，甚至紧到她都没办法起身和陈静说话，而陈静看着从进场就“缠绵”在一起处于“热恋”中的两人，竟觉得自己和带来相亲的男士有些多余，更有种狗拿耗子棒打鸳鸯的感觉，无奈人已经领来，草草给两人做了介绍，就领着也知趣了的男士灰溜溜离开了。
　　随后，年老一些的亲戚们抱着宝宝出去参观度假村，而年轻的朋友们则去了攀岩，本来陈静想喊叶妍美一起去感受下，但是，看到她身边的张腾远一直紧紧粘着她不放，想着别打扰人家小“两口” 了就未上前多言。
　　会场与攀岩墙只隔一道落地窗，攀岩墙那嬉笑人群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叶妍美与张腾远的眼睛，看着身旁的叶妍美强压着心里跃跃欲试的样子，张腾远的心里五味杂阵，“妍美，要不你也去玩玩吧，我没事。”
　　话虽这样说，手却丝毫没有松劲儿，反而更加用力。叶妍美心里叫着疼，表情上没敢表露，只微微一笑，起身把他拉去了另一面，结果这面正对着游泳池，里面正巧也有人在游泳，虽说才六月，有些体魄强健身形健美的人却已经下水了，显然这边的视觉冲击力比那边还大。
　　叶妍美就起身又把他拉去另一边，天啊，这边居然直对网球与篮球场，看着那些有着奔跑自如双腿的健全人，张腾远还未怎样呢，叶妍美起身又要拉他远离，他却手一用力，把她拉回座位，轻声说：“不用了，我没事。我从小就看惯了别人的好腿，心里的羡慕，我不掩饰，但是，没办法，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也早就接受与习惯了，就是委屈了将来和我在一起的人，因为，和我在一起，就意味着我有很多好玩的事都不能陪她一起做，甚至简单的拉着手散个步都成问题。或许，用不完整的身体追求完美的人，本身就是错的。”他说完，原本一直握着她的手，松开了，双肘支在腿上，头放得很低。
　　“腾远，其实，……。”
　　本想安慰他几句，可又实在说不出口，唯有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他，猛然抬起头，重新握住她的双手，深情凝视着她的眼睛，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却一直没有说出口。
　　而她，从他开口说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后，就眼圈微红的对着他微笑。
　　聚会总共三个多小时，九点时因不是周末，大家明天还要上班，就陆续散了。回来的路上，先到叶妍美家，陈静提议先送叶子回家，结果张腾远却非要先送他回家，没办法先送了他，结果叶妍美帮他坐好轮椅上后，他就抓住她的手不放了，非要亲自送她回家。
　　陈静看着跟个孩子无异的张腾远，心里烦得很，本想强行把他的手拉开，奈何叶妍美一副默认的样子，瞪了她一眼，说了句：“叶子咱们电话联系啊。”上车一踩油门消失了。
　　他驾轻就熟的开车送她回家，并在她已开了车门要下车之际，又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回头，看到一路上终于恢复正常谈笑风生的张腾远，此时居然已是眼圈微湿眼泪在眼眶内打转，正想问他怎么了，听他说道：“妍美，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
　　“……。”
　　“如果你是因为我的残疾拒绝我，那咱们以后就不要再见面了，残疾是要伴随我一辈子的，我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我和别的残疾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我的自卑心理也很重，如果美好的人得不到，就不要再见面，免得我自己受折磨与煎熬的好。我已经给你联系了新工作，这是名片。”名片往她手里一塞，眉头紧锁，表情痛苦的自言自语，“我认命了，我确实配不上你，我就是孤独终老的命！”
　　说完，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慢慢不舍的松开了，眼眶打转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