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喘气的一长串儿唠叨,从苦情到激将到使狠,看出来是真急了,狄双羽不想再刺激她,但她确实没时间挨这儿受训,关允车在楼下等着。
“那什么……等我从上海回来再说……”提上鞋子扶一把快滑下去的手机,没来及听清里面吼了一声什么,她识相地妥协,“要不一会儿路上咱俩聊,反正得开十来个小时车,你慢慢说,我好好听……”
吴云葭不耐地打断她,“得了吧你听个屁了,让你用心听,我看你根本连耳朵都懒得用。路上小心点吧,到地儿了给我电话。”声音中难掩挫败,挂电话前还是忍不住撂一句狠话,“你等你回来的狄小小!”
狄双羽嘻嘻笑,“那你这么说我得想想还回不回来了。”
这回听清了,是一绝对国骂级的脏字儿,葭子可是很久不开这大荤了,狄双羽赶紧见好就收,手机一揣拿了背包带上门跑下楼。
关允叨根烟倚在车门上玩手机,一派悠闲,完全没有等人的烦燥。凑近才发现他在看股指,狄双羽咂咂嘴,“这么专注还以为你在射小鸟。”
他闻声横瞥一眼,被她身上那件浅粉色小格子篷篷裙逗乐,“郊游去啊?”
狄双羽不接他的茬儿,“我前儿看大盘 2700了呵呵。”
“我的股票不会大跌的。”他对此话题他不多讨论,反手拉开车门让她进去。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狄双羽不信,手中一个包装粗糙的小白盒子递到他面前,“喏,分手礼物。”
自动过滤她挑衅一般的台词,他狐疑地接过盒子拆开。是曲膝而坐的白瓷小人,头顶着圆圆一个坑,乍看像被削掉半颗头,“烟灰缸?”里面又装了半包土,实在猜不出用途。
“草籽儿。”狄双羽也不卖关子,“拿到新公司记得勤浇水,长出来以后还可以剪剪草打发时间。”
关允轻笑,“我不认为我还有时间好打发。”塞回去随手扔进车后座。
狄双羽猫腰准备上车,犹豫一下又退出来,“你开还是我开?”
他扯着她裙摆吃吃发笑,“你这么穿,警察看见了一定查驾照。”显然关注点仍没脱离她不同寻常的着装上,“这么早就穿裙子,真是浪的。”
“不早了,现在穿也穿不了几个月。像去年11月份就下雪。”
“你下雪前几天还穿裙子。”
是吗?她倒不记得。“我这颜色衣服不多,完全是为了解除你开长途车的视疲劳特意找的。”原地转个圈圈,“多治愈。”
关允笑得不胜感激。
旁边经过一个小女孩被强烈吸引,母亲牵手走出好远了她还费力地扭着身体回头看。
狄双羽大笑,对那孩子扭着腰身各种卖萌。
关允推着她上车,“走走,不然真得半夜才到。”
拉回视线嫌弃地瞪他,“还不是你起得晚。”
想着凌晨三四点钟接到的她的短信,关允直摇头,“总得等关宝宝醒来跟她说句再见。”
狄双羽心说果然龙生龙凤生凤,有个贪睡的爹,女儿也觉多,人家小云云就不睡懒觉。
低头系安全带,细心整理襟口的小荷叶边,眼睛一闪,开口却是漫不经心,“我这裙子也有童款,送一件给关宝宝吧。这家牌子有童装,跟成人衣服一样,我姐们儿家小孩就特喜欢。”
他哼哼笑,“没落什么东西走啦?”
“嗯,出发!”
“真不嫌累,这几天还没折腾够你。”
狄双羽靠在椅背上寻个最舒服的姿势,“你是不会理解我们年轻人的体力的。”
他无语,“我理解还能说什么,回来机票你都买好了。”
“嗯呐,虹桥的。”车子启动,她伸手开了音乐,跟着轻哼,好心情溢于言表。
关允叹气,“疯子。”
“别没意思。”狄双羽说。
她打开天窗,又被他关上,风被阻挡,只滤了阳光进来。温室内裙子拢成一株安静的花苞,于那些明亮的射线下骄傲招摇,又不知道自己多好,姿态放松却绞着十指,偶尔望向前方的眼里坚毅并恐惧交错闪现。
周六,北京,晴。车子在市区堵堵停停,狄双羽打了个盹,感觉到车停了,睁开眼,右边的是一家麦当劳,左边关允已经下车大步走进去。很快提了一口袋快餐回来,右手一只小甜筒递给她,“吃完了精神点啊,待会儿上高速不行犯困。”
她迷迷糊糊地低头就咬,冷得打摆子,但是甜不够,享受地哆嗦了一下。看他大口解决掉一个汉堡,兴致勃勃道:“好像私奔啊!”
关允没客气地呛了,咳出一粒芝麻才顺过气来,“快吃,化了。”
她恶意地询问,“早上没在家吃饭么?上车饺子什么的。”
他没好气,“不是赶过来陪你吃吗?”
狄双羽龇牙乐,“知道你要赶过来,人家没给你做吧?”
他斜眼,“做了。”
“那你应该打包带来咱俩一起吃,肯定比这东西有营养。”
“……变态作家。”
狄双羽的话题通常都不在他预料,变态的不在少数,也有惊悚的,关允大多应付不来,不过,可能因为有这认知,倒没有太反感的表现。
人坏都是被惯的,狄双羽感觉自己就像个不知深浅的孩子,得寸进尺,愈演愈烈。他的忍让让她愉快,愉快到可以不想这样下去会怎样。明知自己去的是地狱,而他将要去往天堂,既然现在愉快,她会同行,走到岔路口再说。尽管明知自己上不了天堂,但是到了那里,或者他愿意陪她过一趟地狱。这是她所期待的奇迹。是她绝望地刮着那片墙上的水渍时,滋生出的新的希望。生活在别处,或许吧。别人的生活她不管,她就是不想什么也不做地放弃和他一起的生活。
一窗高远的蓝,才到泰安过渡成低沉的灰。狄双羽是在伸懒腰时觉察到光线变化的,不安地左右看看,“是天晚了还是天阴了?几点了?”
关允似乎不打算理这个迟钝的孩子,很快就有一滴雨落在天窗上代替他给出答案。
“哎呀!”狄双羽惊呼,看看关允,正迎上他闻声望来的视线,笑意于这目光交错间袭上双眼。又一滴雨落下,摔成无数小水珠,被疾速行驶的风瞬间吹碎。她又哎呀一声,呆呆发笑,就像觉得下雨是件很可乐的事,直到雨势渐大,仰头望天的女人摇起头来,“哎呀呀呀完了,天黑前肯定到不了上海了,完了完了。”
“乌鸦嘴。”关允骂得无力,挑眉看下窗外,也确实需要减速行驶。还没开到下一个服务区,天色已经全暗了,两人停车加油,顺便买些补给品。关允抽着烟望望密布阴云,用手机查了上海天气,眉头顿攒,“妈的,上海雷震雨。”
狄双羽全无烦忧,灭掉一包薯片后把包装袋拧紧扔在地上踩响,“噢,脚麻了。”抱起一条腿原地蹦蹦哒哒。
真有精力!关允相当佩服她,“……待会儿换你开哦。”
狄双羽漠然,“不好吧,你刚大修完。”
关允抬手在她后脑一拍,“带眼镜了吗?”
“嗯哼。”她坐进车里,刚从包里翻出眼镜的工夫,头顶一阵轻响,反光镜上挂着的串珠突然掉下,落在档杆上哗啦啦响。狄双羽吓得连叫都没叫出来,只捂着胸口呆呆地看着那些珠子一颗一颗滚到脚垫上,心惊肉跳。
关允也怔在车门外,半晌才坐进来,拾起珠串的线绳疑惑道:“这怎么折了?”
狄双羽小心问:“这是哪来的?”
“之前老李去五台山带回来的,说是开了光的。”
“那怎么办?”
关允好笑,“什么怎么办,坏就坏了呗,回头弄根绳子再穿上。”
她连连摇头,“不行——法器是挡灾的……”也不知道哪句话会犯忌讳,她不敢多说,只把些珠子和线绳一古脑儿塞在收纳盒里,“回头再去请一串吧,这个别挂了。”
关允撇下嘴,仍然很想笑,“岁数不大,讲究不小。”
狄双羽眯眼,“宁可信其有好么?”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引擎才响,又把钥匙转了回来,“不行,还是你来开吧,我心好慌。”
“可真难得你还懂心慌。”
更难得的是被揶揄的狄双羽居然没还口,默默下了车,回到副驾端坐如莲。
关允开上车,也没心思逗她开口。
天阴气压低,车内气氛更低,狄双羽担心再这么下去他开着开着就睡着了,正想要挑个话题,关允手机响了。刚才准备开车戴上的眼镜忘了摘下,她很清楚地看见屏幕上的“赵小妹”三个字。
封闭的内室拢音效果有多好,关允自己再清楚不过,也是沉默太久,电话接起时一声“喂”竟然音色喑哑,清了清嗓子才说:“在开车。”之后就差不多是“嗯”“对”“好”一类的单字回应。赵珂那头儿说得倒挺欢的,对他过于僵硬的对答全不介意。
就是没看见来电显示这会儿也听得出是谁了,赵珂那一嘴京片儿还挺有识别性的。细节没太听清,大概是在找什么东西,需要问到关允的,当然是在他家找东西。狄双羽略微直起腰看向仪表盘上方,自己扔下的那把钥匙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