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允一个嘎悠,胃里啤酒翻沫顺着食道顶了上来,两手合力把嘴捂住,腮帮子鼓得要炸开。狄双羽反应迅速,一巴掌拍上中控把四个车窗全降了下来。关允欠起身子,头伸到车外一通狂吐。
狄双羽受不了呕吐的异味,抽了张纸巾掩住口鼻才敢靠近,拍着背为他顺气。不好意思地笑笑,“关总果然没喝多,还知道这是自己车要吐到外头去。”
关允没好气地回头瞪她一眼,想说什么又被噎住,扭头继续吐。后边车按了一气儿喇叭,看清楚这车的情况后直接并线超过去了。
狄双羽把车从马路中间开出来,就近停在一个便利店门口,下去买了两瓶水回来。关允也下了车,蹲在地上,对着一堆雪,身后车门的惨状让人莫敢正视。
“差不多行了,再这么吐下去胃还不坏了。”狄双羽拧开瓶盖把水递过去。
他呕得脱力,勉强漱了漱口,站起来望天干嚎一声,可怜兮兮地捂着胃,“双羽啊,疼死我了。”
现在的关允心里什么都明白,还知道把干净大衣脱在车里,可着一身脏衣服来。脑子也不麻,反应速度略显迟缓,各种感官还是倍儿清醒的,知冷知热,撞到头了会痛,胃里反酸会吐,越吐越恶心,越恶心越吐。喝到这个状态人是最难受的。
狄双羽又气又心疼,“让你喝!上车,回去我找点药给你吃。”
他心有余悸,“再上去我还得吐。陪我走走吧,缓一会儿。”
“那只许走一会儿哦,你先把大衣穿上。”她指着前方五十米左右的一盏路灯,“我们走到那儿,你撒个尿,完了就回来。”
“靠,溜狗哪?”他摸索着口袋,“向阳给我的烟呢?”
狄双羽摇头,“你真是一点都没醉……就故意闹人。”抬手在他额际一点,脚下打滑,给了他机会轻薄佳人。
“也不知道是谁喝了酒。”扶她站稳才背过风去点烟,转回身捉了她的手带到自己臂弯里,没有明确方向地踱步前行。
狄双羽忽然很想看他这一刻的表情,扭过头,却见细细一屑如尘轻雪落下,沾在他领尖上。不可置信地仰起头,雪花映着路灯一篷地飞散,白天还晌晴的北京,又飘了一场雪。她从前最爱看墨绿树梢上方的湛蓝天空,从没留意过夜空里辩不清形状飞舞的碎雪。“你看,又下雪了。”她窃窃地欢喜,仿佛眼前是偷来的景色,不敢张扬。
他笑笑,半截烟卷叨在嘴上,漫不经心地燃着,鼻息中烟雾混成一团白气,淡淡笼罩。
狄双羽耳中有种不真实的咝咝声,好像烟草燃烧的声音,又像他的发在风中瑟瑟抖动的声音,还似乎是带着高温的烟烬落在地上,融化了路面的雪。
“明天去理个发去吧,”她拂拂他头上的雪花,“不然一正月长成疯子了。”
“好。”
“顺便染个颜色吧,我请你,这两鬓白得太明显了。深褐色怎么样?”
“你看着搞吧。”
“……”狄双羽讶然。
“后悔啦?染头发很贵?”
“我以为你又要说:白头发是瑞驰有今天的代价。”
“猪。”对视她半揶揄半认真的眼神,关允忍不住笑骂。
时而精明,时而迷糊的一个女人,敢玩一夜情,敢写天长地久,却因不敢质疑他一个暧昧的电话而整夜啜泣。看起来无敌洒脱,实际却敏感易伤。他也曾想,是否该将她当成个孩子对待才恰当,可她又会在这样的风雪冷夜,不管不顾地陪在他身边,担心他的胃,烦恼他的白发,体贴得让他着迷,情不自禁想说心事。
“你……”狄双羽对他忽而深沉的目光感到恐慌,抬手挡住嘴巴,“不是要吻我吧?”虽然气氛很好,但他嘴里的味道绝对好不到哪去。
“老容知道我南京公司的事了。”关允说,扔掉烟蒂,呼出一大口烟雾,夜在烟雾中模糊,又再清晰。
一张开出去快两个月的发票,到了结款的时候才发现抬头有误。客户不知道南京瑞驰和瑞驰集团的关系,年底着急入账,见发票开错了,电话就直接打给了容昱。容昱虽不见得对每单业务都了然于胸,大体还是有数的,简单一问话就知道差错在哪。更何况,关允的举动,早有人向自己通风报信过,他看在眼里,找不到合理时机追究而已。
这些信息狄双羽都已得知,再听关允复述并不意外,让她费解的是,容昱说过年后再处理这件事的,为什么又选择现在摊牌?“他喝了酒跟你说的?”
关允点头。
“你们吵起来了?”
“没有,他说,把公司名字改掉。”
“就这样?”
“让我做好不再跟瑞驰有任何关系的准备。”无论是瑞驰京业,还是瑞驰集团。
谈话语气、表达方式,都无所谓了,结果他们仍是走到这步。“一时瑜亮?”
“霜雨老师抬举了。”他笑得脸颊发紧,拍拍挂在自己臂弯的那只手,惊讶触感的冰凉, “你冷死了吧?怎么不戴围巾?”
“忘了,光想着要戴眼镜开车。”
伸手将她大衣的领子拢紧,“猪啊,把你宰了过年算了。”
“过了年有什么打算?”狄双羽直视他的眼,“去南京吗?”
关允愣了一下,“或者吧。”直觉避开她的目光,他笑道,“这边还有很多事要交待,也不是说走就走的……”
“我不想你去。”所以新尚居是他的机会,也是她的私心,“关允,我白天见到……”
他抬手示意她等下再讲,从裤子口袋里拿出震动不停的手机。
无意识地望向骤亮的手机屏幕,“赵小妹”三个字随着震动的节奏闪烁。狄双羽很后悔自己戴出门的是眼镜而不是围巾,否则也不会看得这么清楚,不会这么冷。
☆、32关于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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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存在
可有可无。好一点的话可以说是锦上添花。
我意识到自己对你是这样的存在,在很早之前就意识到,可还是会做些傻傻的事。
记得你曾肯定地说:喜欢一个人是习惯。
我想,一直在你身边,傻傻地存在,慢慢会成为你习惯,然后被喜欢。
这样的逻辑合理吧?
你听的歌我都懂,你想的人我知道。
你笑为什么、沉默为什么、眼睛看什么、潜台词是什么……猜得越准,心越难受。
而你连我眼里闪亮的是喜悦还是眼泪都分不清。
不在你眼中,逞论心里?
你说我没劲,越来越会生气了。
真对不起,这么没劲,我自己也不想。
我希望可以欢笑晏晏、嬉皮涎脸、任意撒娇和亲昵,可以乖乖听你讲别的女人,可以若无其事地帮你分析谁是谁的劫。
就和开始一样。
可是心跟肺有神经,会一跳一跳,会被牵扯,会疼。
2010-2-11
“嗯,刚散……没有,回家路上了……”
关允接电话时声线发嘶,他吐得那么厉害,又一直抽烟喝不下去水,话一多说嗓子更加不舒服,越讲越低声,终于呢喃。
狄双羽系紧了大衣,转身往车子走去。
凌晨1点半通电话的男女,以这样琐碎的话题做开头,代表什么意义,狄双羽不想去探究。当然,也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继续听下去。
关允仍是之前散步的速度,说着走着,发现身边人没跟上来的时候,狄双羽已走回车前,开了遥控锁。车灯骤闪,她的背影也跟着闪了闪,身子一矮,钻进了车里。她个子很高,穿高跟鞋几乎与自己平视,可这个不算太远的距离望过去,瘦瘦小小的,腰杆倒是挺得溜直。
车子低低传来了引擎发动的声音,安静地亮了一会儿灯,前轮转动,开上了马路。
关允看得清楚,经过自己面前时,她连头也没转一下。
电话里赵珂问:“怎么了?突然不言语?”
“没什么。”他笑,“把我扔下开车走了。”
“生气了吧?”
他还是笑,“没事……”
狄双羽没上楼,坐在车里,熄了火,心里的火也正烧烬,灭了,冷掉。她觉得很好笑,自己落荒而逃的样子,在关允看来,一定很体贴吧?赵珂二半夜的来电话,完全不怕关允身边有女人,她也配合,瞬间就让关允恢复单身。
太有大家闺秀风范了!在古代,这绝对是正室的命啊,混在现代,只能说有当二奶的优秀潜质吧。
狄双羽笑着,翻亮手机看时间,看照片,看关允的短信,一条条都舍不得删除,哪怕就是一个“嗯”字,一句“知道了”,一串省略号。她记得这短短回复是针对自己的哪句话,便可会心微笑。
甚至每一个通话记录,他打来电话说什么,她都大致记得。
关允的铃声是特别的,狄双羽有时假装找不到电话,用他手机拨号,故意等铃声响起让他听。那是从歌里剪辑出来的一段,压缩后音乐有些嘈杂,但仍听得清楚:
我们之间的爱轻得像空气……
他只单纯地辩识方向,“在卧室。”
她不收线,拿了手机过来跟着一起唱:“我们之间的爱重得像空气,而我依然沉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