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惹出的麻烦也只能靠它自己去收拾。
晚上医生来查房,问了她的饮食情况,说三天内不再反复的话可以考虑出院。吴云葭问她要不要回父母家住一阵,小峰走的时候反复说,搞不好过几天会亲自过来把她绑回去。狄双羽不想回去再让父母担心,而且在家里无所事事,更容易胡思乱想。吴云葭也希望她能恢复正常生活,上班、写作、交际……总之做些事情去分散注意力。虽然继续在北京有可能会遇到关允,但是,该来的躲不过,又不可能真瞒得她一辈子,她能面对就去面对,面对不了,就这么继续逃避好了。“出院先过来跟小云云住几天,状态好点儿了再回你自己家。”
狄双羽没拒绝,她现在一个人生活确实有困难。
晚上两个人仍然早早躺下。狄双羽自打住院就很难入睡,每天需要酝酿三四个小时才能睡着,吴云葭在她对面的床上,开了盏台灯,打了会儿游戏也困了,睡了没多久被枕边手机震动的声音吵醒,“喂?”她下床看看狄双羽,悄悄关了灯,走出接电话。
狄双羽根本没睡着,还想葭子再不接电话就过去提醒她呢,看她起床,也准备坐起来喝点水,她却把灯给关了。屋子里陷入黑暗,狄双羽借着门上小窗透过来走廊的微弱灯光找到水杯,喝完躺回床上继续劝自己快睡。葭子这通电话接得很久,久到她都快忘了她不在房间的事了,睡意渐渐袭上来,周围更加黑了。
黑暗中她不敢睁眼睛,怕看见有人走过来;也不敢闭眼睛,怕没看见有人走过来。纠结得害怕,索性一把扯过被子从到脚蒙了个严实。忽然听见脚步声,很轻很不怀好意的走过来,离她越来越近,她想掀开被子看个究竟,身体却被死死压住,想叫葭子来救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猛地明白自己又被魇住了,本来不想徒劳挣扎,可那薄薄的夏凉被蒙在脸上,正压住口鼻,使她呼吸困难。努力想醒过来,骨骼肌的张力却还没恢复,完全不听意识指挥。
就在她放弃呼吸和醒来的想法时,头顶的被子被掀开了。
狄双羽瞬间惊醒,有种活埋的人被挖出来的感觉,贪婪致使空气被过度吸入,她剧烈咳起来。
一双手将她扶起,抚着她的背顺气,又递过杯子来,“喝点水。”
狄双羽先天的警觉已知道来的人不是葭子,但也没多理会,接过水就喝,先压了咳嗽保住肺子再说。床头灯被打开,她的咳嗽也渐止住,抹着眼泪看向容昱,“你再晚一步进来我就被埋了。”
手指背擦着她额头和脸颊的细汗,他语气责备,“这么热的天怎么蒙头睡觉。”
狄双羽从恐惧中缓过来神,“葭子呢?”探头往门口看了看,躲开他的碰触。
容昱轻笑,五指一张盖住她整张脸往后一推。
狄双羽小动作被戳穿,也跟着笑起来。
他脱下西服外套挂在椅背上,“刚醒来看见我都没有反应,现在才害怕,是不是太假了?”
狄双羽咧咧嘴,“我刚见了白无常,睁开眼睛又看见黑无常,有什么好害怕的?”
容昱不满地摸摸下巴,“哪有那么黑?”
她不敢过于造次,“屋里光线不好。”水杯放在床头,“葭子到底哪儿去了?”
容昱说:“你这么病下去,她熬不住落跑了。”
狄双羽目瞪口呆,“真是久病床前无孝子。”
“所以今天我陪你睡。”拍拍她的床沿。
哥们儿语气平常得跟打招呼似的,狄双羽可受不了,“我不要。我……半个月没上班了……住院也花了不少钱,现在非常穷。”
他神情倨傲,“不差钱。”
狄双羽苦着脸,“你是怎么说服吴云葭的呢?”不过葭子出去了那么久,也算能坚持的了,一般人早就败下阵来了。
容昱语焉不详,“总有我的办法。”拉过一张椅子到床边坐下来,他正色望着她,“双羽,哪儿都别去,留在北京,我会照顾你。”
“容总?”
“嗯。”
“您是不是喝酒了?”
“我自己开车来的。”
“酒驾太危险了。”
“……”
“……”
“你听明白了就好。”容昱坐直了身子,拉下领带,笑得很满足,“反正你也不懂乖乖跟我说个‘好’字。”
狄双羽也坐得溜直,郑重回答他:“我本来就没想去哪儿,我也不需要人照顾——出院以后,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你自己还能埋了自己。”他扯扯她的被子。
“那是梦魇。”抬腿把这险些闷死自己的祸害踩到脚下,“在医院被魇着很正常,出去就没事了。”
“什么梦魇?”对容老板来说这只是个修辞格。
狄双羽玩兴大发,左右看了看,半倾着身子凑近他,竖起手,以喉音轻语,“也就是传说中的——鬼、压、床。”
容昱指着她故意营造悬疑气氛的手,“你这么说话是怕它听见吗?”
狄双羽攥拳把手收回,“很多人不相信或者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认为还在治病呢,灵魂就徘徊在去世的地方不肯走。所以在医院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说话,晚上如果有人敲门也不要应声。据说,急诊室走廊的夜里每天有很多人走来走去,但是地上根本没那么多条影子……”
他毫无预兆就跳上床来,和她并排而坐。
狄双羽正沉溺于恐怖画面的的描述中,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直冒虚汗。
指着台灯照射下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影子,容昱说:“现在我和你也只有一条影子,你是鬼,还是我是鬼?”
她用手肘顶他一下,“你吓死我了!”
他嫌弃地看着她,“胆子那么小还吓唬别人。”揉了揉被袭击的肋骨,还挺疼的,一转念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你居然打我了。”
狄双羽挑眉,因为你欠揍,在他的睥睨下果断改口,“条件反射。”边龇牙赔笑,边惩罚地敲着手肘,像教育不懂事的孩子。
容昱愉快地看她演双簧,抬起一手,握住她的腕,阻止她继续自残。“先自己坐会儿,我上楼去冲个澡,很快下来。”松开她下了床,弯腰将她堆在脚边的被子向上拉了拉,“害怕的话就再钻进去躲一会儿,但是别睡着。”
“你……不用下来了。”她急切地说,“我开着灯睡。”
他在地上转了转,从西装怀兜里掏出一支笔,没找到纸,最后把她床头的住院卡给扯下来了,翻过去在背面不知写了什么,递给她,“放到枕头底下就不会害怕你说的那些没影子的了。”
她不明所以接过来,就见四个飞扬洒脱的大字:恶灵退散。狄双羽手一抖,纸片飘到地上,仰起头瞪着容昱,“你深更半夜突然跑过来,还干这么幼稚的事儿,我更害怕。”分明就是邪灵附体。
他想了一会,收起签字笔,拿出一张名片来,“那枕这个吧。鬼见了也会自动回避的。”搁在她弓起的膝盖上,又叮嘱一句,“别睡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狄双羽才低下头,瞅着那张黑底烫银的卡片吃吃发笑,还真是黑无常。
容昱回来就看见她趴在床上写字,看见他回来也没句话,凑过去发现一页纸上尽是自己的签名,竟然还真学了个形似。夺过笔在空白位置上签了个原款,“用功练,出师了受益无穷。”
狄双羽有更快捷的办法,记事本翻了新一页,“来,再重签一个,右下角,右下角。”
容昱没理她,走到旁边去擦头发。
不上当……她失望地摇摇头,埋头比较一番正版与山寨的区别,又重新动笔。
“你这是不打算睡了?”容昱踱过来,对她哆哆嗦嗦的字大皱眉头。
她漫不经心道:“你在这儿我哪睡得着?”
“我在那儿。”姆指比了□后的陪护床。
“一回事。”这照着描的怎么还越写越糟了?头顶一暗,肩膀被人抱了满怀,他的右手握住她的,执笔在纸上轻轻划动。他头发根本没擦干,一滴水落到她脖子上。狄双羽打了个冷颤,“你洗澡比我上厕所都快。”
手上动作一顿,他放开她,当头一个栗爆,“睡觉,狄双羽。”没收了她练字的工具丢到小桌上,“太晚了。”
那晚狄双羽比她想象得更快入睡,躺在床上都没怎么敢翻身,一有声响,对面就会有人问:“又来压你了吗?用我过去帮你赶走?”
鬼见了他会不会绕开,狄双羽无从证实,但是他在身边,她不会再想那些扰人的梦,倒是真的。
☆、第七十章
狄双羽出院这天戚忻一早就过来,“我这点假全用到你身上了,你自己想怎么补偿我吧。”
狄双羽信心满满地,“我可以帮你请到病假。”
他不同意,“我们病假也扣工资。”
吴云葭拍拍壮丁不算有力的肩膀,“还是小戚哥靠谱。米建恒扒个眼睛跟单位人跑去摘桃了,也不能不能摘回油钱。这天儿,中午还不得一场大雨全给浇回来。”
戚忻嫌她不懂官场文化,“人家是陪领导下乡,让你说得跟猴子闹山似的,老米9月份晋职称,也该走动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