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内的墙壁上没有弹坑,他却被打成了筛子,衣服上没有一处不被血液浸透,地上的猩红色像毯子一样铺开,红得像花儿。
在场之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没人能想象当时的惨烈。
可即使血液流尽,子弹打光,他依旧站得笔直,战斗到了最后。仿佛不管谁来,他都要坚定不移地保护他身后的人。仿佛再来一个人,他依旧可以醒过来开枪。
那么一张年轻而帅气的脸,写满了平日里少见的凶狠与决绝。
言溯定定和他空洞的眼睛对视,他茶色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深刻的沉痛,耳畔回荡起欧文曾经说的话:“拼尽全力护她安全,即使殉职也在所不惜。”
那还是冬天的晚上,当时那么简单的一句话,到了秋天,他竟用如此悲壮如此惨烈的方式兑现了诺言。
不过几平米的空洞里,再没有别的人影。
没有甄爱......
他心里原本存有最后一丝侥幸,期盼欧文救走了甄爱。
可直到这一刻,言溯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种深彻肺腑的可怕,像寒冷,疼痛又潮湿,一点一点浸润到四肢百骸——
甄爱,真的不见了。
竟然就这么……?
他脑子陡然空了一秒,无数次重复着今天早晨的噩梦轮回,她柔柔笑着,轻轻抠他手心,分明前一秒还在眼前,转身就不见……转身就......再也不见……
这样的轮回,还有多久。会不会重复一生?以后的无数次转身回眸,身旁却再也没有她?
分明,连一句好好的告别都来不及......
法医很快检查欧文的尸体:“正面21处枪伤,子弹口径统一为11.43mm;背后1处枪伤,子弹口径11.2mm,直接穿透心脏,这也是致命伤。”
CIA的贝森特工听言,凝重地皱了眉:“甄小姐她的枪就是11.2mm口径的。”
莱斯等人听言,脸上纷纷露出怀疑的神色,欧文的背后留给了他保护的人,照这么看,甄爱不是受害者,而有可能是同谋?
欧文死在他保护的人手上?
特工们互相交换着眼神,而现场取证的法证人员中,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炸弹!”
现场气氛一下紧绷,无数双眼睛循声看去,杂乱的干枯海草下边,赫然一片红色倒计时,在昏暗的背景下,红得像血,触目惊心:
00:00:59
59秒!
一瞬间的死寂之后,
有人狂吼:“撤退!!!”
众人立刻迅速而井然地往外疏散。
只有言溯,纹丝不动,没有任何要撤离的迹象。
他目光平静又锐利,急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石壁上,缝隙里,欧文的身上,地上的角落,每一个空间都不放过。
红色倒计时飞速流逝,像是谁不可挽回的生命。
窄洞中的人越来越少,洛佩兹特工近乎命令地朝言溯大喊:“S.A.!立刻撤退!”
言溯突然面无表情地迈开步子,却还不是离开。
他在这片小山洞里疾步走动,手电筒光飞速在洞内扫过,眼睛的速度更快,把每一寸模糊的影像都刻进心里。
脑袋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处理着他眼睛看到的一切视觉印象,可时间一秒一秒飞逝,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他目光凌乱而紧张,却死都不肯放弃,再次举着手电筒寻找。
只是,脸色一寸一寸僵硬冷寂,像原本侥幸却希望破灭的心。
00:00:39
“S.A.!撤退!”妮尔特工也朝他喊。
可他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是不要命了,没希望了,固执地,沉默地,渐渐手指颤抖地,检查着山洞里每一个可能的疑处和线索。
Rheid蓦然明白了言溯的想法,跑上前去拉扯他,语速飞快:“S.A.,你不想活了!法证人员已经尽力,只剩三十几秒,来不及了!出去!”
“GOD!PLEASE!”言溯骤然爆发一声怒吼,手电筒猛地大力砸在石壁上,哐当炸的稀巴烂。
周围人惊愕地睁眼,死一般的寂静。
S.A.YAN,从未如此暴怒而情绪失控过。
言溯掀开Rheid的手,双手紧紧抱着头,像一只失去了眼睛的重伤的狮子,不安又急躁,飞速在狭窄的山洞里走来走去,仿佛无处可以安身,无处能给他安抚和平静。
他眼神阴暗,甚至危险,直直的不知盯在何处,语速比脚步还快:
“不能走,爆炸了就什么痕迹都没了!欧文为什么选这个位置,他想说什么?他和Ai一定留了线索。在哪里?究竟在哪里?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他不作停歇地低声喃喃自语,仿佛停下来一秒,就会空虚,就会惶恐;可即使话语不停,他说出的每一个单词都在颤抖,都在惊慌,
“地理坐标、经纬度、海岸图形、洞穴隧道、数字、名字、字母......都不是!都不是!他们想说什么?密码!密码!在哪里!在哪里!for God’s sake!看在上天的份上!”
“她在哪里!!!!”他悲愤地喊着,一脚狠狠踢向石壁。
看得人心惊肉跳,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再度疯了一样抓起手电筒找寻线索:“有海鸟来过,涨过潮水,海洋滞潮的垃圾……”
Rheid别好了枪,上前去箍住他往外拖:“S.A.,走!你不要这样,你忘记你对生命的态度了吗?赶紧走啊!”
言溯再度推开他,高瘦的身体整个儿在抖,仿佛心中恐慌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贯澄澈又坚定的眼眸到了这一刻,满满都是说不出的无助与迷茫:
“24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恐惧,我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他这一生的处变不惊和淡然自若,到了这一刻,尽数崩溃。
Rheid怔住,眼眶竟湿了。
可言溯这让所有人瞠目的失控,也只维持了几秒。
他忽然平静了,双臂缓缓垂下来,深深低着头,声音更低,像被打垮了,又像在哀求,很轻很轻:“God!Please!”
上天!求你了!
昏暗山洞中,他的侧影,那么固执而隐忍,沉默而无声,撑立着。可那具躯壳里,分明有什么垮塌了。
洛佩兹嗓子发酸,眼中一下就涌出了泪水。
可下一秒,她飞快拿手背蹭去泪光,大吼着下命令:“把他拖出去!”
时间只剩10秒,Rheid和史密斯立刻上前去拖言溯。
他不肯走,怎么能走?
洛佩兹一狠心,抓着枪托狠狠砸向他的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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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溯睁开眼睛时,在医院的病床上。狭窄山洞里爆炸的余震,洛佩兹专业的一击,给他头部留下了不小的脑震荡后遗症。
给他检查包扎的,是家庭医生班杰明。
给头顶换了纱布和药膏后,班杰明道:“S.A.,你这是第五次经历爆炸了。身体里边器官组织的创伤不是仪器能检测出来的。如果你今后哪怕有一点儿觉得身体不对的地方,都必须立刻回医院检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言溯脸色苍白,浅茶色的眼眸望着虚空,没有任何反应,不知听了没听。
“你奶奶,还有海丽、斯宾塞,他们都很担心你。”班杰明微微叹了口气,“S.A.告诉我,你还有哪儿不舒服?”
言溯缓缓抬起寂静的眼眸,默了良久。
“这里......”他抬起食指,点了点心窝,一下一下地戳,茶色的眸子隽永而死寂,“疼!”
嗓音很干,苍茫而嘶哑,就像他的灵魂已经苍老,已经凋零。
推门进来的洛佩兹听到这话,差点儿又掉了眼泪。
她和同行的Rheid妮尔一样,和言溯的合作太多太熟悉。印象中,他就像立在溪边的一棵树,笔直而自然,永恒而没有悲欢。
那样坦然,那样从容。
她从没见过他如此不像他。可这样的人,即使是痛苦,也是安静而不动声色的,像夜里的潮水,无声无息。
三人交换眼神,良久不说话。最终,妮尔说明了来意:“S.A.YAN,警方拿到了搜查令,已经去你家搜查了。”
病床上的言溯眸光转过来,淡淡笼在妮尔身上,没有生气,毫不介意,似乎还很配合,点了点头。
妮尔反而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沉默了好几秒,才又道:“S.A.YAN,FBI正式要求你同我们回警局配合调查。”
“他的身体还不......”班杰明医生话没说完,言溯已掀开被子下床,平淡地看众人一眼:“请等一下。”
虽然面容虚弱,但无疑又变回了之前那个永远彬彬有礼的绅士,涵养与家教俱在。
洛佩兹和Rhied看着言溯走进换衣间,背影消瘦,一时也无言;他看上去像没事了,可又像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消失了。
言溯坐车到达警局时,门口聚了一些和平示威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