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孙菀从没这样心平气和地长久凝视过他,以至这会儿看着这样的他,有些陌生。
兴许,她也从未真正摒除偏见,好好看过这个人吧?
她不愿放任自己这样想,打开门走了进去:“你怎么来了?”
卓临城讶然看着冷不丁闯入的她,言简意赅地说:“妈说风湿病犯了,我过来看看。”
孙菀脱口而出:“她没问你借钱吧?”
话音刚落,她也觉得自己此话显得小家子气,有些下不来台,只好装贤惠,走到案板前帮他择豆角。心浮气躁地择了几下,她将手里的豆角丢下,问:“你不答就是借了……你到底给了她多少?”
卓临城捡起她丢下的豆角,慢条斯理的返了工,才搭腔:“十万。其实你大可不用紧张这个,她也是我妈,给得更多些也在情理中。”
这样贴心的话,换一个女人听了只怕要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听在孙菀耳朵,却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她哑着嗓子反问:“你给她钱之前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明知道她要钱是做什么,为什么还要纵容她?你这样,她以后会越玩越大,最后把自己玩进去的!诚然,十万块对你而言是不算什么,那一百万呢,一千万呢?你都要替我来买这个单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自作主张,其实是在害她!”
“你有点偏激了。”卓临城云淡风轻地说,“你根本不了解你妈妈,她不是一个那么没有底线的人。这些钱就当给她买个教训,再有下次,我自然会用别的办法来处理。”
他倒是很了解黎美静,无论怎么输钱,她都不会动自己的老本,只会想尽办法从周围人身上敛财填账。
孙菀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情绪激动地说:“你明知道我最介意什么,为什么偏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盐?”
卓临城也敛了神色,看定她问:“孙菀,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孙菀声音哽了哽:“卓临城,这里没有别人,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为什么会嫁给你,你自己最清楚,不过是一个要卖女儿,一个要满足自己的征服欲!她帮你把那些卑鄙下流的事情全做了,你落得两手干净,必要时,还可以一脸无辜地装纯情!”
说到这里,孙菀胸口那股压抑多日的不平之气再也按捺不住,“过去的事情,我不想重提,但是请你摆正自己位置,不要插手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更不要用你的钱来提醒我是个批发给你的高级妓女!”
卓临城听完,顿了好一会儿,却也没有发怒,悠悠出了口气,神色自若地哂笑道:“我们这样纯洁的婚姻关系,怎么从你口中说出来就这么不堪?”
孙菀被噎了一下,脸色难看得厉害。她一早就知道他有唾面自干的高超情商,寻常人、事根本触及不到他的七情六欲,却也不料到了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候,他还能维持这么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这样两相比较,倒显得她百般拙劣,情商为负。她只能将火气吞回肚里,保留最后的风度。
见孙菀不再发作,他走去自来水管旁,将双手仔细洗干净:“以后少看那些没营养的八点档,少说些看似煽情其实很无理取闹的话。过来洗洗手,我一会儿送你回家。”
两人前后脚出了厨房,见按摩师正在用艾条给黎美静做悬灸,便各居一隅坐下静候。
孙菀心里有气,有心要揭黎美静的画皮,便问那按摩师:“她的风湿,不严重吧?”
按摩师实事求是道:“也不怎么严重,最近连着下了几天雨,有些阴潮,很多老人家或多或少都有点风湿痛。”
听他这么说,黎美静忽然哼哼了起来,一双纹得歪歪扭扭的眉紧蹙着哼道:“哎哟,你这位师傅好会说风凉话,不是痛在你身上,你当然不晓得痛字怎么写了!”
说罢,又侧过脸白了眼孙菀:“什么叫不严重吧?你以为就这两天下雨痛一下就完了?你也不去看看咱家那老房子,阴潮得跟地府似的了,我有时候睡到半夜醒过来,都以为自己提前躺棺材里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天天都疼得睡不着觉,刀割似的!”
黎美静且说着,自觉委屈无限,眼泪说来就来,一点水光含在眼眶里久久不落,“我也是命苦,一辈子早赶早,夜赶夜,做牛做马,养儿养女,熬干了心血到头来连套像样的房子都住不上。我求的不多啊,就想要套干点、新点、亮堂点的房子,哪怕是个鸽子笼呢?”
耳听她刚要到十万块又要讹房子,孙菀腾地站了起来,气咻咻地就要开口,卓临城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她带在自己的怀里,将她轻轻按坐了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
他笑容和煦地顺着黎美静的话说:“您要实在不想住老屋,我帮您联系买家把这房子卖了,回头我和孙菀再添点钱,凑笔款子给您买套大点的电梯房,也不费什么周折的。”
黎美静听说要卖她的旧房子,就不肯再接茬,丧着脸,好像注意力全在浑身的疼痛里去了。
等半个多小时的艾灸做完,卓临城忙带着忍耐良久的孙菀告辞。
黎美静伸了伸胳膊,像想起什么似的说:“等等。我去给你们装点豆角带走。”
孙菀简直忍无可忍,脱口而出:“不要!”
卓临城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对黎美静说:“您别动,我自己去后院拿。”
黎美静平白拿了女婿十万块,着实有些无以为报,在亲自装豆角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很坚决。等到她磨磨蹭蹭装了几斤豆角回来时,孙菀的肝儿都憋疼了。
黎美静看都不看孙菀,讪笑着把那袋豆角递给卓临城:“我种的豆角又肥又甜,和市场上那些不同,孙菀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吃我煮海米豆角。”
孙菀使劲儿挣着被卓临城钳得死死的左手,见不是他的对手,伸出大拇指毫不留情地往食指上掐。
卓临城好像完全不能理解她着急要走的心境,“哦”了一声,笑吟吟地向岳母大人请教:“海米豆角?听着新鲜,怎么做的?”
黎美静很满意这位女婿虚怀若谷的态度,几分自得地说:“这是她姥爷当年的当家菜,其实做起来不难,把豆角斜着切丝炒半熟,把泡好的海米放在炝过葱蒜的油里炸一下,炸出海鲜味儿后,加汤煮豆角就成,一定记得加白糖,去腥提鲜。”
孙菀一边忍受着黎美静的絮叨,一边不屈不挠地挣着,直挣得两人指缝里全是热汗,她终于在黎美静唠叨完的那一瞬抽出手指,当下头也不回地往外去了,中跟鞋铿锵有力地踩出几个字:
没、完、没、了、了、还!
孙菀站在卓临城的奥迪边,闷闷踢了轮胎一脚出气,车“滴”了一声,她一惊,抬头见是卓临城出门解了车锁,便黑着脸拉开后车门,二话不说地钻了进去。
卓临城一边跟按摩师聊着什么一边将他往副驾驶上延请,等到他二人上了车,孙菀才听见他们还在讨论黎美静的风湿病。
她不想参与他们的谈话,将头懒懒靠在车窗上,装起睡来。
一路的奔波再加大动过肝火,乍然坐在凉爽舒适的车里,她浑身放松了下来,沉沉倦意席卷而来,她明明很想就此睡了,心底某处又绷着根弦,怎么也不肯在他的车上表现得太大意了。
于是,她保持着眯一会儿觉又睁眼看下四周的状态。她朦朦胧胧的思绪随着他们的交谈时起时伏,慢慢的,那声音高了、远了、再也听不见了。她再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完全不听使唤,重重耷拉在下眼睑上,饶是如此,她还是隐隐觉得有一道意味复杂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像一根无形的细线,轻轻地绕着自己缠着。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还是清醒的,甚至较之平日里,还要清醒。
孙菀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她半眯着眼睛看向车窗外,只见车子停在一片废墟里。前排的按摩师早已不见了踪影,卓临城靠坐在车头盖上,背对着她,望着夕阳抽着烟。
他不喜欢抽烟,孙菀认识他这么多年来,只见他吸过几次烟,每每都是轻描淡写地吸几口就丢去地上碾灭,再抽下一支。
她动了动脖子,这才发现脖子上不知道何时套了个U形枕。她拿掉枕头,坐直身子,他恰巧回身拿车盖上的烟,深沉的眼神来不及掩饰,直直撞进她眼底。
片刻后,他打开车门问:“醒了?”
她还带着点刚睡醒的腔调:“这是哪儿?来这里干吗?”
“我也不知道是哪儿,刚送完他,开车路过这儿,就停一会儿。”
孙菀没有接话,开门下车,走进废墟里。
在北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找到这么一处长满野草花的残垣断壁,却又未见被命名圆明园,委实是个稀罕事儿。
孙菀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一片狗尾巴草里仰望西天。夕阳将坠未坠地沉在一片雾霾里,透过城市上空的尘埃看那酡红霞光,仿佛又成了抽象的紫色。远处的城市陷在这样奇妙的光芒里,只露出一点点高楼的尖。疲于在这座城市里奔命,偶尔能站在这种抽身事外的角度看看它,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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