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集市上自己那种探究的眼神,说不定已经伤害到那个孩子了。
夏沙决定多了解一点内情,能帮的话就帮一点。
覃杨只在第一眼看到夏沙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惊恐,然后就默默的侧开半个身子,把夏沙和她二表哥覃江政让进屋子,自己仍旧端起开了好几个缺口的碗,一勺一勺地喂母亲吃药。
1om2的小破屋子,石头堆砌,墙上只开了一个小洞,用纸糊住权当窗户。在阳光正好的下午,屋里依然很昏暗,阴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
一个灶台,一张缺了半角的桌子,一个石头搭的上面铺了块木板的“床”,就是全部的家具,连把凳子都没有。墙角整齐地码放着锄头之类的工具,虽然有点残破,但是擦得很干净,可见主人很爱惜。
床上窝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女人,头发干枯像杂草,瘦削的脸颊衬得她的眼睛特别的大,依稀可以想象年轻时的风采。看到有客人来了,伸出手吃力地招了招,勉强做出一个笑容,露出一口黄牙,显得有点恐怖。看看二表哥见怪不怪熟稔地打招呼的样子,想来应该是已经习惯了。
屋里弥漫着难闻的药味,夏沙觉得自己是一条脱水的鱼,有点呼吸不畅。
两人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一时间默默无语。看这架势,如果夏沙不先开腔,估计会坐一下午了。
“咳咳,没想到我们是同乡啊,哈哈,哈哈哈……”
覃杨面无表情地看了夏沙一眼,转过头,没说话。
夏沙笑得尴尬,把心一横,干脆直说:“期末的那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夏沙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这种生硬的审问式的语句……虽然自己并没有恶意,但人家小孩正处于敏感期,还不知道会怎么反应呢,弄巧成拙就不好了。一时间又沉默下来,想着补救的方法。
覃杨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张餐具,上面摆满了各种杯具。有时候他会觉得上天很不公平,凭什么有的人得天独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一个念头就会有人自动奉上,而他就要早早地挑起生活的重担,连最基本的生存都要拼尽全力去争取。
在他自怨自艾的时候,他又会安慰自己,起码村民们对他都很照顾;起码现在他还可以上学;起码他的班主任对他很关心,帮他申请了助学金减免了学杂费;起码他的成绩很好,是全村同龄孩子的榜样;起码,最起码,他的妈妈,还活着。
他很努力,比别人十倍百倍的努力。他把所有课余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因为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种摆脱困境的方法。他总是沉默着,独来独往,没有朋友。贫寒的家境使得他的衣服总是破破烂烂,他没有办法很好地打理自己,别人都说他的身上有一股味道。但是覃杨不在乎。他想,总有一天,他会踩着众人的肩膀,成为一个强大的人。到时候,他就可以把以前所有嘲笑他欺负他看不起他的人通通都踩在脚底下。
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母亲的骄傲,带着她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对此,他深信不疑。
他一直以为现在的生活是个灾难。困难会很快过去,幸福就在前面的转角。
然而,当李启轩来找他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之前的所有,只是灾难的序曲。
作弊,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自己能跟这样虚伪这样肮脏的词联系在一起。
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拒绝他。他有个当市长的爸爸,有钱又有权,在学校里呼风唤雨。他的手段,想想都让他惊心动魄。
他不过跟他一样的年纪,怎么就有那样深沉的心机,可以笑着说出那么恶毒的话,做出那么狠辣的事情呢?!
威。逼。利。诱。
他妥协了。这似乎是一种必然。
他带着一丝侥幸:也许不会被发现呢?
他家里连一件电器都没有,照明用的都是煤油灯。没想到他第一次接触手机这么高端的东西,就是用在这种事情上面。他何其不甘!
东窗事发的时候,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他早就麻木了。他觉得一切都是必然的,冥冥之中自有天定。他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的灵魂就在一旁冷冷看着自己的躯体,浑浑噩噩。
班主任跟他说,可能会开除。
他觉得一切都完了。
他的骄傲,他的前途,他的希望,他的人生。
一切都完了。毁在一个叫做李启轩的人手里!
他好恨!!!
放假以来,他一直整晚整晚地失眠。
乡亲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他无法想象,当他们知道他们心目中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做出作弊这种事情的时候,他们会以什么样的眼神来看待他。
他更不敢面对他的母亲。
给了他生命的母亲,为了他顽强活到现在的母亲,她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够考上大学,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但是,他要让她失望了。
他只要一想象母亲得到消息时候的情景,他就会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深深的恐惧。他怕事情的结果,他会无法承受。
那天意外看到夏沙,他以为一切都要瞒不住了。
夏沙,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他一直偷偷关注着她的情况。有时候他很疑惑,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成绩好,家世好,人缘好,多才多艺,她就像个发光体一样。
他对她有种隐隐的嫉妒,还有一种病态的恋慕。
他本该非常惧怕,然而不知为什么心里隐秘的地方却有着小小的期待。
马上就要解脱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虑,煎熬,彷徨,悔恨,都要过去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来个痛快的了断吧。
当夏沙终于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覃杨是偷偷松了一口气的。他突然像找到了发泄口一样,把自己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所有的恨,通通都说了出来。一开始他还能保持平静,可是后来他的语速就越来越快,终于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
他说得乱七八糟,断断续续,他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他只顾说着自己的事。
他觉得自己终于在黑暗的现实里看到了一丝光亮。他像一个溺水的人,即使知道自己很丢脸,即使知道这种诉说毫无用处,他也要紧紧抓住这唯一一根稻草。
这一时刻,他在哭诉,她在聆听。
21跳级
按照事物发展的正常顺利,现在夏沙应该安慰失足的少年+给出一个郑重的承诺+惩治校园黑势力+得到公平的处置+收获忠犬一只芳心一枚。
夏沙原本想着,覃杨是从犯,还是被胁迫的,这次是背了黑锅才会有开除这种严厉的处罚。只要把主犯给供出来,估计也就是个记过的处分。“组织集体作弊”和“被人胁迫提供答案”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事情。至于记过这种东西,说得倒是很可怕,到时候毕业了,学校还不是会找个借口从档案里撤销?
但是,很不幸,主犯是李启轩。
李启轩的父亲李明良是z市的市长。而夏爸是z市城市规划部门的一个主任,两人也是偶尔会碰面的。
话说夏爸在没有背景的条件下在这个年纪混到这个地位也是挺难得的,夏沙估计里面可能有萧潇父亲的因素,因为前世的时候,夏爸要晚上好几年才当上主任。大家都知道她和萧潇关系好,两家大人也走得近。萧家是什么权势?已经被打上“萧派”标签的夏爸晋升得快一点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有靠山不等于可以得罪地头蛇。李家在z市经营了几十年了,关系盘根错节。到时候萧爸历练结束回北京了,还能把自家老爸一起打包走不成?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夏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毁了老爸的前途。
更何况,虽然事情是李启轩牵的头,其他一些参与人员个个背景都不是吃素的,有好些个夏沙都认识,跟老爸出去参加饭局混饭吃的时候见过面。
柿子捡软的捏。夏沙把所有人都扒拉了一遍,发现如果覃杨不当替罪羊还真的没有道理了,随便出来一个一根指头就可以把他摁趴下。
夏沙难得圣母一回,就碰到这种棘手的事情,觉得很无奈。
夏沙没有什么拯救世界维护世界公平的雄心。插手这种事情本来就有得罪人的危险,现在知道对方如此强势,夏沙就把之前“揪出真正的主犯”的念头给掐灭了。
说她伪善也好,说她自私也好,虽然为覃杨的经历感到唏嘘,同情归同情,这个黑锅,覃杨是背定了。
想想也是自己太天真了。
覃杨真的没有说过事情的经过吗?学校领导真的不知道主犯是谁吗?覃杨的班主任真的没有替他求过情吗?
学校依然做出这个决定,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正式的处分文件下来了吗?”
“还没有,大概要到正式开学的时候才会出来。”现在覃杨已经平静了下来,他的右嘴角甚至微微上挑,带起一丝嘲讽的弧度,跟之前狼狈大哭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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