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什么?”他问。
黎糯想了一会儿,把她自己为什么如此怕黑的缘由说于他听。
“这事只有樊师伦知道。”末了,她笑道,“现也知道了,心里突然轻松好多。”
他略一思考,然后拿过枕边她的手机,按了几下键盘。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按1,就会赶来。”
试了下,原来他真设置了快捷键。
她的眼眶一丝灼热,鼻子直发酸,便从被窝里坐起身,黑暗中攀上他的脖子。
“知道最欣慰的是什么吗?”
“什么?”
“幸好刚才吓的时候,没使上樊师伦教的第二招。”
☆、中卷--14
他习惯早起,虽然她不知道这该叫早起,还是该叫不睡觉。
黎糯后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见她入睡,他拿来笔记本电脑,坐卧室的沙发里继续工作,累了,就撑着头休息片刻。
是他手机设定的闹钟同时吵醒了他们,一看,不过六点二十而已。
一量体温,还剩下几分。
虽然仍旧头重脚轻,她毅然下了床。
回头看沙发,一阵心酸:估计他已经快忘了睡自家的床上是什么感觉了吧。
除了医院过夜和去学校上课两种情况,岳芪洋的每天早晨都过得很简单,也很,额,不健康。
刷牙洗脸,一个面包,一罐红牛,六点五十出门,七点三十之前到岗,愈早愈好。
摸摸她的额头,他说:“下午体温会窜上来,还是请病假吧。”
“不行。”她果断拒绝,依他的样子也拆了瓶红牛。
被他挡下:“发烧。”
“发烧怎么了?发烧请病假吗?就不喝红牛了吗?”她问他。
他无言以对。
别看她身体还是软绵绵的,嘴上却不饶:“手里管着一个病区的呢,比一个排还多,几乎每天都有两位数的出入院,今天要请假了是想让明天病史补通宵?”
岳芪洋瞅着她通红的脸和严肃认真的表情,清楚地认识到:出了医院大门,他就完全管不住眼前的这位实习同学了。
于是没再劝她,把一路东倒西歪的病号载到医院,顺便叮嘱了几句,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
黎糯的体温没过一小时,就重新回升至39度。带教和住院总的心毕竟也是肉长的,看她实难受得很,便放她镇守楼下办公室。
换完药,开完术前术后医嘱,办完出院,收完新病,正值中午,留下一堆空白的病史。
说来这还是她踏进c楼后第一次中午时分出现大食堂。可惜自己没食欲,但值班同学的伙食还是要帮忙打的。
正往回走时,遇上了许久不见的田佳酿。
“这是轮转到大外了么?”招呼黎糯过去,田佳酿笑着问道。
“田老师怎么知道的?”她纳闷。
坐她对面的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替她一语破解:“这精气神,一看就是站台站出来的。”
黎糯一定是烧到了脑壳,定定打量着这位陌生,反驳:“看您这精气神,也没好到哪儿去嘛。”
他俩瞬间笑翻,随后男问她:“同学没转过心内?”
“嗯,要年底去,收关科室。”她实事求是地回答。
田佳酿旁观他们来来去去的对话,乐不可支,后忍不住拍拍她的肩旁,介绍道:“这位是心内科的李务傥李主任,不过全院上下都叫他风流哥。”
完了,得罪领导了……
“哦哦哦……”大脑飞速转动,然后决定死命奉承,“难怪觉得眼熟,原来是们学生心目中一附院最帅的带教老师啊!”
千错万错,马屁不错。即使她脑子烧糊了这条至理名言仍旧铭记于心。
果然,他笑眯眯地放下筷子:“这么说,超过岳芪洋了?”
“那是,他哪能和您比。”
“是吗?”
“当然!”
可黎糯同学忘了另一条至理名言:话不能说得太早太满。
比如当岳芪洋和李务傥同时站她跟前,请问还敢说这句话么?
只要不上台,死赶活赶还是能做到五点下班的。
岳芪洋从上学期起被正式授予外科学教研组与肿瘤学教研室的教学任务,他这学期负责的课程是选修课《现代微创外科学》中腹腔镜肠道外科和肠道镜外科部分,周二晚三节。
黎糯本想回趟自己家拿换洗衣服,不巧岳老传唤他们晚上回岳家花园,再加上身体受不住,便懒洋洋地跟着他回学校上课。
听了没几分钟,轰然倒于桌上睡觉,公然不给老师面子。
朦朦胧胧间,只听得他说:“这节课主要讲一下腹腔镜结直肠手术,目前其广泛应用于恶性肿瘤的切除,同时也应用于炎性疾病的手术……”
照例是只有图片的ppt,和一段中文讲解配一段英文翻译。
她坐最后一排靠走廊的位置,从抽屉里随便抽了本某个学弟学妹的卫版蓝皮教材,挡前面,全然不知自己的半个头已掉到了课桌外。
“目前的技术基本发展成熟,术中术后并发症和开腹手术无明显差异……”他默默从前向后走,某的大头即将完全掉落出课桌之际,扶了一把。
方转身离开两步,又折回去,恶作剧般地将那本竖课桌前方的遮挡物教材直接扣她的头上。
某位上课睡觉的同学感到头上一沉,不安分地挪了挪,接着继续做她的黄粱美梦。
但耳边的声音停了,她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眯着眼睛左转右转,捕捉到了前面一排座位上的熟悉影。
“咦?老师课上完了?”
“对,老师课上完了,同学醒了?”
黎糯有那么一丝不好意思,连忙揉眼,伸手戳他的大椎穴。
“那老师,们回家吧?”
岳芪洋叹了口气,转身,抓起她的手,离开。
原来岳老把他们叫回去是为了今晚的拜师仪式。
他们下车时,正好撞见从旁边一辆车上下来的岳归洋。
他正通话中,听起来像是熟拜托他加号。他应和的声音还算清亮,但整个看起来也是身心俱疲,有些萎靡不振。不过见了他们相扣的手,一愣,随后自顾自笑得像朵花。
黎糯随着岳芪洋的脚步向主楼走去,五步一回头地看着车库旁行为怪异的。
“当归他……没什么事吧?”她悄悄问他。
“没事,职业病。”他答得轻描淡写。
“额?”
“也分两类,一类抑郁型。”指指自己,又指指岳归洋:“一类躁狂型。”
“……”
她觉得这男把自己的本性隐藏得过分好。她一直以为私底下的他是个单纯的书呆子,原来还是个会讲冷笑话的书呆子。
岳老本没有答应学校为他建立名老中医工作室的请求,因为他有三名优秀的医生孙辈,且长孙已有了继承岳家名号的资格,那些祖传秘方不缺接班。
或许由于毕竟年纪大了,眼看着与自己同期闯荡江湖的朋友相继离世,又无法容忍中医貌似繁盛、实则萧条的现况,终于松了口。
中医最讲究的就是流派和师承。这一松口,等于岳老默许了把岳氏内科十几代来半数的精华贡献给社会。
沪上中医系统至今保留着跪红毯磕头拜师的礼节,无关陋习非陋习,纯粹代表学生对大师的景仰。
中医学会已办过一场声势浩大的,今晚这场是私性质的,犹如从前,吃过这顿饭磕过这个头徒儿就融入进师门一般。
他们回到家时,仪式已成。岳老和众位同行及新徒弟随意聊着家常。
“啊!”黎糯忽然轻声叫了起来。
他狐疑地朝她手所指着的方向望去,哦,是个同事。
新徒弟见到他们,也笑着款款走来,称呼道:“岳主任,好久不见。”
“还有,这位中午刚见过的实习同学。”
她一滴汗,扯开笑容:“李老师好。”
来者微微一笑,右侧一个梨涡若隐若现。
黎糯感叹,难怪他号称一附院三块门面之一,果然是个和樊师伦相似类型的美男子,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男子。
但是一经细看,会发现他的身形与相貌年龄并不相符:背微驼,手一直撑腰间。
李务傥与岳芪洋和岳归洋都相熟,虽然他们皆不知情,关于他为何“一把年纪”了还要学中医。
“可不想被铅衣压坏了腰。”他半开玩笑地解释道。
导管室,继手术室之后又一个不分白昼黑夜的地方。作为一附院八大支柱科室中仅次于胸心外科的心内科,他们上上下下几乎每天都过着穿着几十斤重的铅衣从早八站到晚十的日子,还不包括急诊的。
“学弟,的腰肌劳损和腰突症怎么样了?”岳归洋问。
“自然是越来越重,站得时间长得上局封。”他叹了口气,道:“比起不知何时会突然上不了台,还是努力努力再考张中医执业医师证好了,当归是明智的。”
李主任终敌不过积劳成疾,c大系统升上副高后,跳槽去了一所二甲。
“不考虑转行?”当归同样也叹了口气。
“想,”他苦笑,说:“不过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的竟然都是,啊,明天要做几个eps(电生理),要做几个旋磨术,急诊收多少pci,走廊里床放不下了还得往哪儿加……虽然病只记得他们送了多少红包,一个支架得自付多少钱,没会说们一句好话。就是贱,医生就是间至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