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看着阿姨的背影,终究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今天什么安排?”
这句话的语气其实更像是敷衍,真正关心的意味少得可怜,但沈池还是抬起眼睛朝她看了看,薄唇牵出一个极浅的弧度,似笑非笑道:“我今天不出门。”
这个答案倒让承影有些意外,难得俩人都待在家里。她“哦”了一声,想不出什么新话题,半晌才说:“我今天要用书房,下个月有个大手术,需要提前看些资料。”言下之意是,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们互不打扰。
沈池顺手拿起桌边的报纸,目光已经落在头版头条上了,嘴里无所谓地淡淡应了声:“好。”
在学业和工作这条路上,承影走得可谓是顺风顺水。
除去中途寄住在台北姑姑家的那段时间之外,她从来都是名校里尖子班上的优等生。
其实从小家中没什么人管她。
她四岁时父母离异,对于母亲的印象,在她的记忆中只有极浅的痕迹。只知道五六岁时经常会收到远方寄来的衣服和食物,看起来都很高档的样子,每每都会引来一众小伙伴们的羡慕。
但后来,也不知是从哪天开始的,华服美食渐渐少了,再然后就完全销声匿迹了。
因为母亲再嫁了,去了国外,和新丈夫有了自己的孩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听姑姑说起的。
那时候,父亲晏刚因为工作事忙,几乎顾不上她。她从上小学起就开始住校,是那种贵族的女子学校,里面硬件条件相当好,同学又多半都十分有家教,小小年纪便开始接受各种淑女式的教育和培训。
长大之后回想起来,承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努力思索,却始终不知道父亲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居然可以负担起如此高昂的生活费和学费。
她家并不是做生意的,当然更不是高官,只是看上去父亲忙碌得很,有时周末她回家,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就这样,她在软硬件设施都堪称一流的贵族学校里接受了近十年的熏陶,最后是顶着连续三年综合成绩第一的光环转学的。
去台北实在是一件很突然的事。
某天她正在上音乐课,中途被校长叫到办公室,被告知父亲已经替她办了转学手续。紧接下来,几乎没过两天,一切准备妥当,她就被送上了飞往台北的航班。
送机的那个年轻男人,她压根不认识,只知道长相普通,一脸严肃。而最可笑的是,晏刚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只是通过电话叮嘱了她一些事情,然后就让那个陌生的男人将她和她的行李送到了机场。
承影不是没有主见的人,也唯有那一次,她感觉自己像只提线木偶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摆布了,而且摆布得很直接很彻底,短短几十个小时之内就跨越海峡,仿佛与之前的生活全然脱离,从此没了干系。
到台北的第一周,她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折腾了几次。
半夜发烧实在难受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在心里将父亲埋怨上千百遍。当然,这种事在她清醒的时候是绝对做不出来的。都说女孩子有恋父情结,承影也不例外。在她的的心目中,父亲就像山一般高大而可靠,同时又有点神秘。
表面上,晏刚长期在一家外贸公司供职,但是在她面前却从没提起过自己的工作内容。
难得有闲暇,父女俩会坐下来交流,天南地北,想到什么就聊什么。晏刚将她当朋友对待,所以她思想独立得早,也正因为如此,她才隐约猜到晏刚在工作上似乎有难言之隐,于是硬生生克制住好奇,从来都不闻不问。
直到很久之后,父亲在一次执行任务时意外身亡,她才知道他竟然从事了二十多年的情报工作,也就是电影电视中所谓的“黑帮卧底”。
中午十二点半,沈家准时开饭。
沈凌前两日就和同学去了外地采风,要半个月后才能回来。由于陈南他们今天也没过来,偌大的房子便显得有些冷清。
其实这一整个上午,承影复习的效果并不好。中途频频走神,她将这归结于昨晚的噩梦连连以及睡眠不足。
所以吃饭的时候,她也没什么胃口,心不在焉地吃了小半碗米饭,便打算回房间睡一会儿。
倒是沈池,难得在家里吃一餐,此刻正慢条斯礼地品尝着阿姨做的一桌好菜,姿态悠闲到了极点。手机搁在一旁,其间震动了数次,他也只是拿视线瞥过去看一眼号码,完全没有理会的意图。
他兴许是不想接电话,可也不知怎么的,承影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台北之行遇到的那个女孩子。
她还记得她的样子,个子高挑、脸蛋漂亮,看得出来还十分年轻,大概连二十岁都不到吧?说话时语气有些嚣张,没什么礼貌,一看就是平时被人宠惯了,所以才敢那样肆无忌惮。
可是,是谁在宠着她呢?
沈池吗?
能得到这个男人的垂青,在很多人看来确实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
这个莫名其妙的猜想令她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刚才勉强咽下去的几口饭菜也变得更加多余起来了。
她索性放下筷子,一时间却又没有离开座位。
恰好沈池这时也抬起头来,仿佛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语气也是淡淡的:“你吃得太少了。”
她没有应声,只是盯着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突然开口说:“我和台北的那个钱小菲见过面。”
“我知道。”沈池只停顿了很短的一瞬便回答她,脸色平静地继续喝着鸡汤,似乎那一瞬间的停顿也只是为了回忆起这个名字罢了。
反倒是她怔了怔,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哂笑一声:“你早就知道?但你没提过。”
“你不是也没说?”他终于也放了手中的筷箸,隔着餐桌望向她,“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件事。”
确实是忘了吧,至少她一度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过直到刚才,她才发现自己居然还记得那个女生当天穿的衣服款式。
所谓遗忘,不过是自欺欺人。
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头有点疼,眉头忍不住微微蹙起来,却尽量维持着语调的平稳:“她直接把电话打到我的手机上。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但希望不会再有下一次。”
接到钱小菲电话的那一刻,她是真的诧异。她早已不干涉沈池在外面的任何作为,很多时候,她甚至被自我催眠得仿佛从来没有结过婚一样,但是这一回却像是受到了莫大而又直接的羞辱。
竟会有年轻女孩打电话给她直接约她见面,而要聊的,却是自己的老公。
长桌另一端的人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拿那双墨黑幽深的眼睛看着她,目光有些沉,混在雨天的阴霾光线里,愈发透出一丝凉意来。
她靠在椅背里,支起手肘虚按住突突跳痛的额角,视线微垂,毫无目标地落在地板上。
隔了半晌,才听见低缓清冽的男声传过来:“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只是希望以后不会再有人打电话给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速很慢,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那张性感漂亮的薄唇中吐出来,声调平淡得没有丝毫起伏,深晦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她看了他两眼,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当作默认。
他沉默着,将她的动作全部收入眼底,这才推开椅子站起身,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修长的身影擦过她的身侧,在扬长而去之前说了句:“放心,会让你如愿的。”
这场交谈结束得不算愉快。
沈池走的时候,甚至连手机都没拿。看着那个又开始无声震动的黑色物体,承影也懒得再管,起身返回楼上卧室。
这场交谈结束得不算愉快。
沈池走的时候,甚至连手机都没拿。看着那个又开始无声震动的黑色物体,承影也懒得再管,起身返回楼上卧室。
她当然感受到了他最后的怒意,但只是觉得可笑。遇上这种事,自己还没生气,反倒是他先发制人起来了。
她没问他和钱小菲发展到什么程度,但并不代表不想问。
一直以来,她都不相信他在外面没有其他女人。通常他回家很晚,有时候第二天起来,她顺手捡起他头天晚上随意扔在地上的衣服,会闻到上面残留的香水味,或是看见若有若无的脂粉痕迹。
当然,这种事,陈南他们是绝对不会同她说的。
她记得只有那么一次,自己仿佛随口说:“昨晚和你在一起的是个女人?”那件隔了一夜仍飘着清淡香水味的衬衫,早被她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浴室的衣篓里。
当时沈池刚刚刮完胡子,冲洗掉脸上的泡沫,正用手指摩挲着清爽干净的下巴,一双眼睛就从镜子里瞟过来看她,唇角挑了挑,表情有些轻佻,语调却是冰冷的:“你在意?”脸上的笑容轻浮而又讽刺。
那是他们关系最糟糕的一段时期,一天之中难得说上两句话。一大早的,面对这种局面,她忽然觉得没劲透了,当时就一言不发地直接打开门下了楼。
心中真是后悔,何必要多此一问呢,结果倒换来他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