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菲像触电般蹭地一下坐起来,一边扔了烟头,一边去拿手机。
旁边有人立刻不正经地笑道:“情郎有约。”
可是她却不理,一反常态,只是神情严肃地盯着屏幕。
这个短信,她等了快一个上午,如今终于等到了对方的回复。
“今天下午三点半,喜来登。”
将这短短的一句话读了两三遍,钱小菲才捏着手机站起来,不顾同伴的询问,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看台。
酒店离学校距离不算近。在认识沈池之后,钱小菲终于也有条件善待自己了,不必在这样的热天去坐捷运或者乘巴士。
她在的士车上反复照了几遍镜子,直到确认自己脸上的妆精致完美,这才肯罢休。
路上有点堵,的士抵达喜来登大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
在门童的微笑注视下,钱小菲递给司机一张大钞,连找零都没要。她时刻记得此行的目的,打定主意要从现在开始就培养出高高在上的强大气场。下车的时候,她稍微停了停,扬眉笑着对微微躬身弯腰的门童说:“谢谢!”然后昂首挺胸走进富丽辉煌的大堂。
旋转门内外的温差巨大,几乎是刚刚踏进门内,一股沁凉的、带着清雅香味的空气便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来,直钻入皮肤里。钱小菲轻抚着迅速降温的手臂,略略搜寻了一番,便朝休息区望去。
她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差不多就在一个月之前,沈池也在楼上的某个套房里“召见”了她。她知道他但凡过来台北,便都会住在这家酒店里,似乎是一种习惯。
而沈池也是她所见过的拥有最多固定习惯的人。
住什么酒店,抽什么烟,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统统都有规律可循。甚至她发现,他拥有无数块手表,却都是同一个牌子的。
这样的男人,是不是也很长情?
她曾这样暗暗揣测过。
他见她的次数不算少也不算多,通常只是找她陪他吃东西,有时候是正餐,有时候则是宵夜,不分时间的,有几回都已经是凌晨了却还接到他的电话。不过,他倒从来不勉强,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一是因为他事后总会给她一些钱,有谁会不爱钱呢?二则是因为他太有吸引力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这个她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男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又成熟的气息,倘若和他相比,她平时认识的那些男孩子,就只是又青又涩的葡萄,咬在嘴里都是酸的。而他,恐怕则是最好年份的佳酿,让她舍不得拒绝任何一次邀约。
一个月前,那是唯一的一次,他将见面的地点放在了酒店套房里。
其实她到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他似乎已经醉了,却仍旧叫了一瓶红酒上来,让她陪着一起喝。
“再过两个小时是我生日。”他扬了扬嘴角,随口说。
那是他头一次对她笑得那样温和,她几乎立刻心跳加速。
然而,那个被酒醺得醉人的夜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最后,他只是让她闭上眼睛。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低哑,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和蛊惑。
她依言顺从地闭上眼,感受到他的手指在眉骨间细细摩挲,竟是前所未见的温柔。
她在心中不由生出点异样的感觉来,忍不住想要睁眼看一看他此刻的表情。只是眼皮刚一颤动,便被他用手掌抚住,“……听话。”他低声哄她,像在哄一个小孩子,声音竟也是那样的温柔。
她好像做梦一样,浑身上下软绵绵地不听使唤,只能乖顺地站在那儿,但又忽然有点惶惶不安,一颗心嘭嘭跳得厉害,仿佛正有某种猜测呼之欲出,却又一时之间抓不住任何念头。
其实她早已经不是处女,也盼望着能和这个男人更进一步。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才会心跳得这样快。
后来他终于放开她,温热的手掌从她脸上移开,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情和语气,带着此许冷淡的客气和疏离:“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她只愣了愣,便忽地生出一股勇气,不管不顾地抱住他的腰,说:“我不走。”
他刚才那样对她,语气和动作都那样温柔,仿佛给了她肆意撒娇的权利。
他不说话。
她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便笑着重新闭起眼睛,摆出刚才那个姿势,微微仰起脸,轻声要求:“亲我。”
其实她只是凭着女性的直觉赌了赌,猜他会喜欢自己此刻的样子。
在这样幽暗醉人的光线里,落地窗外是黑沉沉的夜空和满天繁星,她用自己此生最柔顺的眉睫面对这个男人,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睫毛在轻轻颤抖和等待着,最后,终于有温热的唇落在了眉心。
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落在眉心,那个他刚才用近乎温柔的姿态抚摸过的地方。然而,就只是这样一个吻,竟然会让她觉得缠绵柔情。
前所未有的欲望被点燃,那一晚,她坚持留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不在乎他的钱了,反而是沈池这个人,让她有了非得到不可的念头。反正事已至此,她的脸皮从来就不薄。沈池对她来讲太难捉摸和掌控,只能一步一步来。
他现在不碰她,但她相信,总有一天会的。
她先去洗了澡,然后换他去洗。床头柜上的手表刚好指到零点,旁边的手机便短促地响了一声。
那是个未接电话。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对方只让电话响了一声便很快挂断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淋浴水声。
她扭头看了看,因为时间这样敏感,一颗心突然又嘭嘭跳起来。她并不知道偷看他手机会有什么后果,但终究还是伸手过去,将屏幕重新点亮。
等到几分钟后,沈池擦着头发走出来,她若无其事地一边看电视一边指了指床头柜,说:“刚才电话响了。”
她用眼角余光观察他的神情,故意天真地问:“是不是朋友要祝你生日快乐?”
可是沈池没回答,随手捞起香烟和手机直接走到阳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身上还带着新鲜的烟味,脸色十分难看。
她突然有点害怕。他沉下脸来的样子,竟让人莫名恐惧。
“太晚了,今天你在这里睡。”沈池扔开擦头发的浴巾一边套上衣服一边交待她,又给司机打电话,让司机在隔壁开了一个房间,然后便离开了。
这就是钱小菲关于这个男人的最后的记忆。
因为那晚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沈池。她只有他在台北的电话,试过几次,却始终拨打不通。时至今日,她甚至连他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大方不缺钱,每次来台北,身边似乎都跟着一帮人。至少,每回和她见面的时候是如此。
也不知是好奇心还是好胜心作祟,钱小菲十分不甘愿这个男人就这样突然消失了,就像她不甘愿那晚在酒店套房里没能留住他一样。
她不是什么天之娇女,但在自己的这一方天地里,却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阿祥他们几个每天变着法儿地讨好她,她都不屑一顾。
可是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那个男人,却再也不出现了。
钱小菲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那个午夜来电连日来一直盘桓在她心头挥之不去。她从来都是这样,想知道对方是谁,于是便立刻行动起来。有一天试探着拨了过去,不出所料,对方是个女人,声音年轻又好听,有一种柔和沉静的味道,又似乎相当文雅,总之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类型。
钱小菲开口就问:“你认不认识沈池?”如此单刀直入,浑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电话那头似乎有一丝迟滞,但是并不明显,仿佛是跨过海峡的通讯线路有了一点点的延时,紧接着很快便回答她:“认识。”照样是那样柔和的声调,不紧不慢,倒衬得钱小菲有些盛气凌人。
于是她便更加理直气壮起来:“你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我要找他。”
“请问你是哪位?”
“他的朋友啊。”
“朋友?”对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
“哎呀,就是关系很好的那种啦!”天气躁热,又有些闷,仿佛要下暴雨似的,钱小菲站在宿舍外头的阳台上,不知不觉已冒了一身汗,从夜市里买来的吊带背心不是纯棉的,此刻又粘又腻地贴在身上。
她有点不耐烦,心想,我是他的什么人,这关你什么事?!
她这个年纪,又是这样环境下长大的女孩子,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多的顾忌,想到那个午夜时分的来电,于是顺口就反问道:“你又是他的什么人呢?”
这一回,电话里是真的安静了片刻。
盛夏的早晨,天空被浓厚的云翳覆盖,远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雷声。钱小菲一边将颈后被汗湿的头发拨到一旁,一边侧身对着墙角洗漱池前的镜子,欣赏自己傲人的胸部线条和柔软的腰肢,然后才听见电话里那个低静沉和的女声说:“我是沈池的太太。”
后来聊了些什么,又或者她什么都没说出口,钱小菲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她从小到大没人管教,言行举止也随便得不似一般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但到底从未想过与一个男人的妻子在这种情形下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