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黑压压一片,江兵打开白炽灯,勉强照清屋内简单的结构,一套桌椅一个布衣柜,墙边置着炉灶,外加一张小床,里头有一块帘子。
江兵道:“我跟何洲一起住,他应该还在上晚班,你先坐会儿休息休息,想想要去哪里,晚点儿我再送你去。”
孙回小声道谢,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出租房里没有东西可以招待她,江兵只能倒了一杯热开水,孙回吃了食物有些口干,立刻灌下大半杯,抹了抹水渍又将杯子递给江兵,乖乖巧巧的模样是在诉说“续杯”,江兵笑了笑,起身又去灶台旁替她倒水,突然就听孙回小声开口:“我爸妈不是把我扔了,他们是把我送人了,也不是重新把我捡回来,是我叔叔阿姨不要我了。”
江兵一愣,转头看向她。
孙回有时候总在想,姐姐不开心了可以找她说话,但她却没有地方可以诉苦。她是个开心果,朋友众多,高中时还是一方大姐大,众星拱月,她深知一个道理,没人会喜欢听抱怨。
可江兵不一样,她跟江兵不陌生也不熟悉,江兵可以理解她的意思,也不会将她的话告诉父母和姐姐。
孙回蹙眉道:“我姐姐她本来叫孙招娣,我爸妈想生儿子。”
招娣招娣,招来弟弟,可惜X染色体打败了Y染色体,弟弟被她拱走了。
孙回的出生不受欢迎,她是计划生育下的超生产物,孙父孙母心甘情愿为儿子交罚款,却不愿意替赔钱货女儿交。那时孙母躲在乡下生产,生完后问熟人谁家要孩子,恰巧熟人知道另一个乡有户人家不能生,就牵线搭桥将孙回送了过去。
孙回将下巴搁在杯沿上,热气熏得双眼水润润的,她在向江兵证明这不是眼泪。
“我那时候可皮了,是老大,游泳最厉害,还专门带着小朋友爬树偷果子。”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直到七岁那年养母意外怀孕,中年得子让二老乐坏了,过了一阵就商量着把孙回送回去,乡下地方养不起多余的孩子。
孙回八岁那年告别只念了一年的乡下小学,被养母送回了孙家,孙父和孙母死活不肯要她,还是扎着麻花辫的孙招娣开口:“这是我亲妹妹,多个女儿养老不好吗,你们不要我要!”
于是孙回被留了下来,孙招娣改名孙迪,从此以后孙家再也不需要招来弟弟了。
孙回趴在桌上,咂巴着嘴说:“我妈不是不记得我几月份生的,她只是懒得去理,我是亲生女儿,她当然知道我几月份生的。”
但具体的日期,孙母真的不记得了。孙回看向一声不吭的江兵,问道:“你知道我生日吗?”
江兵顿了顿,见她睁着水润润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他不由自主道:“九月!”
孙回眼睛一亮,立刻坐直了,“你怎么知道!”
江兵一笑,“你忘记那天你上网吧,登记身份证的时候我在那里?”
孙回笑了笑,心情豁然开朗,这一刻至少还有人记得她的生日。
一帘之隔的地方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被吵醒的何洲侧躺在上头,透过帘子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小身影,叽叽喳喳的话语终于停了下来,他重新阖上眼睛,却难以再次睡着。
耳洞竖起,听着外头的动静,孙回似乎有些累了,趴在桌上打鼾,江兵低声问她:“我送你回去吧,想好去哪里了吗?”
孙回迷迷糊糊呢喃:“睡你这里好不好……”
江兵没有应声,何洲睁开眼,似乎看见一个胳膊的轮廓举了起来,停在了小身影上头,顿了顿又重新放下,就这样坐到了一边。
这一晚何洲没有睡好,他不敢翻身,怕惊动了外头的孙回,白炽灯一直亮着,他偶尔睁开眼看向帘子,辨出小身影还在,他又安心的继续睡,反反复复直到天明,邻居养的公鸡开始啼叫,江兵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惊了一下后立刻接起,何洲只能看见他走了出去,阖上门之前听他道:“谭总……”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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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东年声音暗哑,“昨晚回回真是去学校了?”
江兵顿了顿,才道:“嗯,是的。”
电话那头的呼吸沉沉,气压变低,江兵敏锐地察觉到谭东年的怒火,只听道:“江兵,别忘了你在给谁打工,说!”
江兵一怔,转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天色昏暗,望出去的景物好像都覆上了一层膜,昨晚他好心收留了一个小姑娘,今天该把好心收回了,半晌他才蹙眉开口:“昨晚我在汽车北站放下了孙小姐,后来我又在我出租房附近看见她边走边哭,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谭东年做了一个深呼吸,好半天才道:“现在她还在?”
“……还在。”江兵说道,“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
谭东年静默片刻,才道:“你现在过来接我,别吵醒她,我去你那里。”
江兵蹙了蹙眉。
此刻谭东年刚刚离开复式公寓,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昨晚的生日宴他猜到孙迪另有目的,无非就是想与他重归于好,谭东年再一次给她面子出席,也看出了她故意支开江兵,谁知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这个女人可以无耻到另一个境界——下药。
早晨他在复式公寓的双人床上醒来,身旁是赤身裸|体的孙迪,孙迪一脸娇羞,谭东年直接将她踹下了床。
他最恨被人算计!
江兵急速赶到,在公寓附近的一条人行道上载到谭东年,天色已经朦朦亮,路上依旧没有多少行人车流,环卫工人正在辛勤劳作。
谭东年靠上椅背,阖着双眼重重喘气,牙齿紧咬,手背上青筋凸现,江兵识相的没有开口,许久才听谭东年低声道:“回回是故意说去学校,配合孙迪?”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好像知道江兵明白他的意思,江兵顿了顿才道:“主要是她昨晚不开心。”
那就证明确实有一部分配合的原因在里面,谭东年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出租房里寂静无声,浅浅的光束从油黑的纱窗中透进来,轻轻覆在孙回身上。
何洲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快要换班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帘子外头,想要去拿衣服,走了几步他又转了方向,走去灶台边,将破旧的窗帘稍稍拉拢了一些,阴影刚好落在孙回的小脑袋上,温温的阳光继续拢住她的身子。
翻找衣服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声响,像是似醒未醒,孙回动了动。何洲转头看去,孙回刚好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迷迷糊糊的打着哈欠,半睁着的双眼在见到赤|裸裸的何洲时立刻瞠大,嘴巴张成了圆形,下一秒她迅速捂住眼睛,刚醒的嗓子有些沙哑:“你、你下班啦,江兵呢?”边说边露出指缝,偷偷看向何洲。
宽肩窄腰,精壮结实,不过没有传说中的八块腹肌,但也秀色可餐,孙回做贼心虚,又捂住脸撇了撇头。
何洲套上衣服和裤子,说道:“我出去一下,你接着休息吧,江兵应该待会儿就回来了。”说罢,他直接开了门,一张纸条掉了下来,上头是江兵写给夜班归来的何洲的话,告知孙回在屋中,他很快回来。
何洲将纸条揉成团,扔进了门口的垃圾筐里。
孙回追出几步,只见何洲拐了一个弯就没影了,她蹙了蹙眉,不知是该留还是该走,关上房门又坐了一会儿,便听门口一阵响动,孙回赶紧起身,惊讶道:“姐夫!”
谭东年将她打量了一番,瞧起来完好无损,他摆了一下头,“跟上!”
孙回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跟了上去。
见到坐在驾驶室里的江兵,孙回热络的跟他打招呼:“谢谢你啊,我没想到就这么睡着了!”
谭东年瞥了一眼江兵,对孙回说:“你做事不动脑子,随随便便睡陌生人家里头?”
孙回不认为江兵是陌生人,她也没多做解释,只对谭东年道:“姐夫,你别告诉我姐姐啊,她以为我在学校呢。”
谭东年冷笑一声,淡淡道:“行了,说说昨晚干吗撒谎!”
孙回抿了抿唇,见他一脸威胁状,不甘不愿道:“新衣服太丑了……”
谭东年面色一沉,似笑非笑:“太丑了?不是因为生日不对?”江兵早已老实交代,偏偏孙回还死鸭子嘴硬。
孙回张了张嘴,无奈点头。
早餐店已经陆陆续续开门营业,谭东年带着孙回走进一家店,点了生煎、小笼、馄饨和白粥,还要再点的时候听孙回道:“不叫江兵一起吃吗?”
谭东年没好气道:“管好你自己!”他挥退服务员,不再给她点好吃的。
孙回乖乖管好自己,吃完馄饨吃小笼,肚子不够用,只吃了两个生煎,她老毛病又犯了,准备叫服务员打包,刚一抬头就见谭东年正在清空碗碟,面色阴阴沉沉,好像在吃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