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触及身边少女那从容镇定的笑容,草壁哲矢一愣,不由得就想起之前大门口的那一幕。
照常理说,普通女孩子听到男人说那种暧昧的话,即使不会害怕至少也该害羞。然而,五月小姐居然面不改色的向恭先生点了点头,别说害怕害羞了,那张脸上甚至连半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从她宛如大家闺秀的举手投足和说话做事的方式来看,五月小姐根本不是粗线条的女孩子,不可能不明白那句话其中蕴含的深意。
而且,被恭先生压制住的她现在心情不应该很糟糕么,为什么能毫无顾忌的露出笑容?不可能是因为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衣服吧……
“草壁先生,冒昧的问一句,我身上穿的这件衣服是谁的?”
思绪被清亮的嗓音拉回,草壁哲矢将目光转回。看着垂下眼眸将过宽的衣襟向锁骨上方拉着的少女,本想脱口而出那是恭先生的和服,转念一想,还是稍加掩饰道:“五月小姐身上的衣服是从客房取来的,整个宅院里没有女性所以衣服也只有男式的,只能让您暂且穿着它了。”
“嗯……男式倒无所谓,只要不是云雀先生的就好。”
敛着的表情松了松,漆黑的眸子抬起,五月冷不丁冲赶忙收起“果然如此”表情的草壁哲矢露出有些淘气的笑容,“草壁先生,您好像在想事情,让我来猜猜如何?”
草壁哲矢正要摆摆手说不用了,少女已然撤回目光正视着前方的空气道:“您是觉得奇怪吗,明明已为刀俎之上的鱼肉,为什么我既不害怕也不生气,甚至还能露出笑容?”
好聪慧的女孩,难道自己的心理活动都写在脸上了吗?
草壁的脚步因心中的惊讶慢了几拍,还未来得及向后侧的人投去不可思议的目光,只听五月继续道:“因为真的很高兴,我没有白白地跪在雨里,而是靠我自身的力量救下了那部戏。付出有了回报、辛苦不会化为泡影的感觉,很喜悦。其实当时云雀先生离开后我也在想,是不是我的言辞过于激烈了,既然是来拜托别人就不该那么冲动。总算……结果是好的。”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地打在庭院中的植被上,衬着成田五月微微扬起的悦耳音色,“就算暂且不知道云雀先生等一会儿将开出怎样的条件,但无论如何,这一仗我觉得是我赢了。”
“原来如此……”
似乎稍微能明白一点五月小姐的意思,可是如果恭先生开出的条件当真非常“苛刻”呢?
“那么……五月小姐已经不生恭先生的气了?”
“说什么笑话,云雀先生已经在 ‘全世界我最讨厌的人’排行榜中高居第二了。”少女以无比认真的表情回应道,停顿了一下,她继续说:“不过,因为全世界并不欠我的,能笑的时候还是应该努力展露笑容。看,下了那么久的雨似乎也快停了。如果是白昼,或许还能看见彩虹。”
言毕,扬起长长的睫毛,成田五月优美而端整的眉毛渐渐舒缓,语调中仿佛包裹着 “勇气”、“希望”这样美好的词汇。
草壁哲矢注视着她灯影映照下雕像般立体的侧脸。沉默了一会,他神色复杂的说:“五月小姐,我还是想提醒您一句,恭先生他……毕竟是个男人……”
“这个我看得出来,”五月轻扬嘴角,“所以呢?”
草壁顿时有些头疼,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难道还要他挑明吗?五月小姐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将对方为难的表情尽收眼底,五月噗嗤一笑,“还是让我来替草壁先生回答吧。”
幽黑的沉静眼眸望着草壁哲矢,她自信十足的说:“我啊,虽然不知道云雀先生会对我做什么或者是让我做什么事,但我能肯定他绝对不会对我做那种事。”狡黠的眸光一闪,“也就是草壁先生担心的那种事。”
毕竟,现在再怎么惹人讨厌,云雀恭弥,他还是跟她记忆中那个美好的少年,共用一个名字啊。
“既然五月小姐这么肯定,看来是我多虑了。” 草壁哲矢若有所思的颔首道。
尽管面对面时总是冷言相向,或许,连五月小姐自己都没能察觉,其实她是了解恭先生的。甚至,在心底深处还藏着一份对他的信任。
只是这份了解和信任究竟从何而来,却不得而知。
***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闭目养神的云雀恭弥睁开阖着的眼睛。缓而稳的将茶室拉门拉开,成田五月垂下的视线刚好对上那双清浅冷淡的凤眸。
四目相对,茶香袅袅的和室里很静,衬得屋外雨打枝叶的沙沙声更为清晰。
“云雀先生,晚上好,我来听您开出的条件。”
扬了扬眉毛,五月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然后她反手阖上拉门,挺直腰从容的走了进来,端端正正的坐在黑发青年对面。
灯光在少女精致的侧脸上映出阴影,乌黑顺滑的长发随意垂在她纤细的肩膀上,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苍白到透明,从领口处还能看到因为瘦弱而突出的锁骨。
明明看起来就像草食性的小动物一样柔弱,性格却一点儿也不可爱温顺。一想到她竟然在那样大的风雨中跪坐了几个小时之久,云雀恭弥就觉得异常不爽。好在,眼前的少女似乎并没有因为淋雨而生病。
一直吊着的心总算放松了,而当云雀恭弥发觉现在穿在五月身上的衣服正是自己的和服时,一种奇怪而微妙的感觉在胸口慢慢充盈膨胀,竟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冷淡的面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可近看就会发现,那双长眸已然敛去了清冽的浮光,隐隐约约多出几分柔和来。
“云雀先生,在听你开出的条件之前,介意我先喝杯茶么?我担心自己一会儿会没有心情。”
少女的声线既不虚张声势也不胆怯,反而显得真诚而坦荡。黑发青年斜睨了她一眼,没说话。
见云雀没有拒绝的意思,五月便落落大方的伸出手为自己倾了一杯茶,那熟练流畅又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看起来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很认真的学过茶道吧,果然是出身于岩仓那样古老名门家的孩子。
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五月手上的动作,云雀恭弥的眼底掠过一抹深意。紧接着,一杯清茶就由少女白皙的手端过,稳稳放置在他面前。
“请用,云雀先生。”那是不咸不淡,不辨喜怒的声音。
垂眸看了一眼那杯水面上没有半点涟漪的茶水,云雀恭弥挑眉道:“你不害怕?”
“……不害怕就不会坐在这里了,”认真的思索了一下,五月抬起低伏的眼睛,皱着眉头,她凉凉道:“恭喜伟大的云雀先生,您精准无误的戳中了我的死穴。”
看着她蹙起眉说出这句话时,云雀恭弥心里有那么一丁点儿小愉悦。
这一瞬间,坦承自己正在害怕的成田五月,长着分明的刺,却不失可爱。所以,不由自主的想要占有。
“怎么,不吵架了吗?”他淡淡的问。
“我也会累,而且我有教养……”也许是真的累了,五月此刻跟云雀说话的态度确实要比白天柔和一些。
暴躁了一整天,她终于知道累了么?其实云雀很想说,他也有些累。
“想睡了?”
“嗯,很困。不过我可不想跟云雀先生睡。”
哇哦,还真敢说啊。
黑发青年敛起凤眸中一闪而过的淡淡笑意,将放于身侧榻榻米上印有小字的纸张放在茶桌上,他弯起修长的手指,在那张纸上轻叩了一下。
“把这个签了,就可以睡觉。”
签字?有种不祥预感的五月垂下眼眸,摆放在面前茶桌上的是一张加盖了认证的契约书。
契约书?!
“云雀先生,你……”
成田五月皱眉凝视着茶桌上的那张纸,缓了半晌才说:“难道你还受到过总裁剧的荼毒吗?”
她话语里浓重的嫌弃意味让云雀恭弥颇为不爽,于是他的声线又冷了下去。
“那是什么,不知道。”
契约书这种东西不就是在那种很俗的大款、灰姑娘故事里经常上演的桥段吗,就连拍戏成田五月都不愿意接这种狗血套路的剧本。
将吐槽的冲动硬生生地压了下去,拿起那张纸迅速的浏览了一遍,五月顿时觉得云雀恭弥更讨厌了。
[第一,任何情况下必须被云雀恭弥随叫随到。]
五月沉声,“云雀先生,你以为我会飞吗?”
“从没这么想过。”
[第二,接拍的所有通告要经由云雀先生批准。]
“……云雀先生,我的经纪人是冷泉先生,请不要无视他好么?”而且你这么中二的人哪有对通告的审美,装什么文艺青年。
“把他咬杀掉。”云雀恭弥回答的干脆利落。
成田五月沉默了,低下头,她默默顺着列出来的各项条款挨个往下看——
[第三,不许在云雀恭弥面前动用消除自身存在感的能力。]
[第四,没有工作时必须和云雀恭弥在一起。]
[第五,……]
……
看完以后,五月发现在听云雀恭弥的条件之前喝一杯茶的做法真的很明智。果不其然,她现在什么心情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