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瓶子,走过去,俯下身,目光与她对齐:“你说我们算了的时候,不会觉得难受?没有不舍得?虞燃,如果我们分开,你以后再也不会拥有我了。”
她沉默。
女人的勇气就是这么一回事,凝聚起来暴雨,有磅礴的力量,瓦解的时候就如同沙堡,只需要一分钟。
庄非予,真的是她拥有不起的男人,无论各方面,他们差距太大。
“所以,再认真想一想,不要那么冲动地说出那样的话。”他伸手拢了拢她的头发,声音沉如冬日的夜色,“虞燃,好吗?”
“那我们之间那些问题是不是永远解决不了了?你心里也明白,你说服不了你父母,还有,你已经被我害的那么惨,你都没有一点怪我的意思?”她吐字清晰,又有点残忍。
他平静的眼眸骤然被覆盖上一层冰霜,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怒气。
“一百个辛苦,一千个借口,只是因为你对我的感情—”他停顿了一下,笑意有些凉薄,“远远比不上其他的。譬如,你季大哥,是吧?”
“虞燃,你不要我也没事,别后悔就行。”
*
四天后,虞燃在办公室接到H市公安局城西分局经侦大队队长的电话,声称,季赭已投案自首。
虞燃震惊,完全的不可置信。
第一时间赶到公安局,隔着公安局的审讯室的小门窗,她看到季赭挺拔的背影,短而硬朗的头发,确认是他无误。
他坐在那里,对面的一名警察推过来一份类似表格的东西,他拿起笔,没有犹豫地签字。
落下最后一个字,他很自然地转过身来,目光对上她的,很平静,很轻也很重的目光。
和以前一样,只要超过六秒钟,他就能感受到站在身后的注视。
她看着他,不经意间,已经是满脸泪水。
他为什么会选择自首,她大概知道原因,绝对和所谓的道德准则没有关系,他季赭从来不是一个黑白分明,视正义,法律为心中神圣之物的男人。
一周后,在律师的陪伴下,虞燃才有机会和季赭面对面地说话。
他浅色衬衣外套着黄色的刑服,寡言少语,眉目清淡,即使在律师谈到有关他利益最重要的部分,他也是疏浅的一句:“随便吧,看着办好了,我没什么特别要求。”
律师公式化地微笑,用余光提示坐在身边的虞燃。
虞燃开口:“你既然选择自首,就应该配合方律师,为自己取得最大利益。”
“是吗?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他口吻很淡,抬眸看了看她,淡而干净的唇轻轻弯了弯,“对了,我在里面,你会常来看我吗?”
“我会。”虞燃点头。
“那就行了。”
看不得他消极的态度,虞燃认真地劝导:“你想过爸妈,想过杰杰,想过我没有?我们所有人都想你好好的,而不是自暴自弃地接受最坏结果。哥,你打起精神来,就算是为了我们。”
“我自首并不是什么良心发现,想痛改前非,也不是怕一辈子过那种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日子,更无所谓做一个无名氏。”季赭前倾了身子,眼神攫住了虞燃,“我只是想继续做你大哥。只要你能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我觉得可以承受,没什么太可怕。”
这么简单,纯粹的原因,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其实虞燃又怎么会不知道?他逃了,无所谓良心谴责,无所谓那种不能见光的日子,但没可能再见她了。
回来自首是他唯一的机会,这辈子已经错失了一次,他不愿意连最后一个大哥的身份都被取缔。
“我知道。”她朝他轻轻笑了一下,心中酸意直往眼眶冲,“我早就知道了。”
*
虞燃取出了这些年的全部积蓄,连自己的凯美瑞都卖了,还以个人名义向银行贷款,并联系几个关系密切的朋友,提出借钱的要求。
其中一个好朋友还是高中时候认识的,至今为止结交时间最长,关系最好的。
提到借钱,她疑惑:“我大致知道你哥出的事情了,了解你现在急需钱,不过你怎么会到要卖车的地步?你家庄非予呢,你不和他商量的吗?”
虞燃无奈地笑:“我想自己解决,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再说你也知道他是做资本生意的,企业名誉很重要,如果要插手我哥的事情,很不妥。”
“那行,我借你。”
虞燃辛苦筹钱的过程,庄非予没有主动过问一句。其实在季赭投案自首后,母亲就病倒了,虞燃这些日子在医院做陪护,还要回家照顾弟弟季斯杰的情绪,整个人马不停蹄,心神焦虑,也顾不上处理和庄非予的感情问题。
说起来,她有好多天没见到庄非予了。
她也没有找他帮忙的打算,她深知以他的身份是完全没可能介入这件事,她也不想给他造成更多的负面影响。
就算再累,也不能在工作上分心,虞燃知道她现在必须承担的经济压力是多么巨大,一家人都得靠她,她必须在工作上取得更好的成绩。
为了来年新季度的产品宣传,她和一家企业的高管吃饭,请客的地方不能含糊,在一家低调,奢华,主打养生的海鲜火锅馆。
然后,她遇到了庄非予,准确的说是庄家一家四口。
庄非予,庄父,庄母,还有苑小翘。
他们就坐在隔壁的隔壁的包间。这里的包间挺有意思的,没有门,是敞开的,包间和包间之间只有一扇大屏风。
当路过庄非予那间时,虞燃有些尴尬,本能地收回目光,当作没看见。
庄家人厌恶她至极,她没必要上前自讨没趣。
只是在她快走过的时候,苑小翘突然娇声笑出来:“那说好了,你得给我买那款包包,还有他们家出的限量公仔,萌死人了。”边说边亲昵地靠在庄非予的肩膀上,伸手举起iphone摆了摆,像是拍照。
“行了,都说一晚上了,累不累?下周帮你买。”庄非予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垂下的左手夹了一根烟,烟雾萦绕在他手背处。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沉,还有些哑。
庄母又笑着说了什么,苑小翘故作委屈地撅嘴:“谁让他是大哥啊,大哥都不宠我,我就太可怜了呢。”
*
虞燃喝了不少,散场的时候,对面那位高管提出送她回去,她微笑婉拒,说已经提前叫好车了。
出去的时候,看见门口那辆加长宾利,苑小翘正扶着庄母一同上车,庄非予亲自帮他们关好门。
转身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身酒醉的虞燃,在打电话叫车。
目光碰到的时候,虞燃无所谓地笑了笑,她清楚此时此刻自己这个样子就是庄家人定义的,名副其实的“陪酒经理”。
夜色旖旎,他长身玉立,周遭裹挟微寒,眼眸璀璨如星辰,投过来的光是微冷的,带着些许质疑的。
然后,没停留过久,他收回了目光,修长的手扣动了车门。
☆、9
虞燃在原地等了一会,一辆沉稳,庄重的黑色车缓缓停在她面前。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师傅握方向盘的手带着白手手套,侧过脸,对半开的车窗:“庄太太,庄先生吩咐我送你回去。”
虞燃看了看腕表,时间快九点了。
她坐上车,轻轻报了医院的地址,连着几天,她都在医院里陪夜。
到了医院,虞燃母亲还没睡觉,斜靠在床头,很安静地注视前方。
“妈,你今天舒服点了吗?”
“燃燃,你又喝酒了?”老人家嗅到了她身上的酒味,立刻问。
“请客户吃饭,当然得喝酒,没事,喝的不算多。”虞燃将包放在沙发上,坐下后揉了揉自己的脸,“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胸口还闷闷的痛吗?”
“比昨天好多了,看来药是管用的。”老人家微微笑了一下。
那个药挺贵的,几天就花了近五千元,当然这点她不清楚。
“那就好。”虞燃轻轻地说,手不经意地按在小腹上,刚才酒桌上被灌了不少酒,现在坐下来,整个胃撑得难受。
“对了,白天小庄他来过了,还和我聊了一会天。”
“啊?”虞燃没听清楚似的,“庄非予?他来过了?”
“是啊,还带了水果。”老母亲指了指沙发左侧。
虞燃侧头一看,发现沙发左脚的确搁着一只很大的水果篮。
“他人倒是挺好的,和气,谦虚,一点架子也没有。”老母亲淡淡道,“那样的家庭能出这样的他这样的,很难得了。”
虞燃无声地笑。
庄非予再好,再谦虚,再亲民,他也是属于“那样的家庭”,这连她母亲都意识到了。
*
虞燃的应酬多了起来。只要是应酬就会喝酒,酒量再好也经不起一杯两杯地灌下去,她毕竟是女人,怎么也拼不过那些酒桌上,久经沙场的男人。
而且醉酒最可怕的是后遗症,譬如头痛可以持续一整天。
到底不是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了,现在的她不喜欢喝酒,不喜欢吃辛辣的海鲜,不喜欢熬夜,也不喜欢在乌烟瘴气的包厢里笑着应付各种颜色的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