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说,我是为了救人,被捅了一刀,你会信吗?”
她点头。信,他那么信任她,她也应该无条件的信任他。
他微笑,声音有一点低哑:“那就算是吧。”
她怔了一下,什么叫算是啊!于是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到底是不是?”
这样绕口,他忍不住笑起来:“一个强盗打劫,我去强出头,被人捅了一刀,只是没想到强盗和被抢的人是一伙的,人家选择私了,给了我一笔钱,你说我算不算救人?”
真够荒唐的,故事也乱七八糟,抢劫跟被抢劫的怎么还是一伙?她理不清,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于是批评他:“你傻啊!”
他眼底渐渐微蕴起笑意,衬着白色的枕头越发显得干净苍秀:“是傻,真傻。”
他这样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开始低头找保温桶,一回身却看到岑君西一只手费劲儿的调药水的速度,急忙问他:“护士都给你调得好好地,你动它干什么?”
他声音闷闷的,抿着嘴可怜兮兮:“滴得太快了,疼。”
她伸手帮他去调。
她的手指修长纤细,是少女没有干过粗活的细腻白净,捏在透明的输液管上,弯成骨节分明的弧度,像精致的玉石,雕琢着温润。几乎是一瞬间,他伸手就把她的手握住。
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反应想要抽出手来,而他似乎早就想好了,什么都顺理成章,只是下了一个套子等她上套,“别动,我输液呢,你再动,就要出血了。”
她脸红的像是蜜桃,粉嫩粉嫩,令他忍不住想要去轻揉,而她的发丝垂下来,有几根还挂在鼻子尖上,仿佛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洋娃娃,他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动都不敢动,摸都不敢摸,只是握着,冲她露出一点点得逞的坏笑,像含了一块甜腻腻的水果糖。
周心悦气结,尝试了几次要挣出,可一动他就用力,动了几次眼见着针头都回血了,她到底是没再想抽出了。
他的手很冷,大约是输液的缘故,冰凉冰凉,暖都暖不过来,她的手却很暖和,温润温润,一点一点散发着热度。他一脸的满足,而她薄嗔浅怒:“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等暖和过来再说吧……”
似乎就为了破坏他梦想似的,欧立宁大手大脚的进来了,一进门就大呼小叫:“这怎么还吃到床上来了?!”
岑君西很快松了手,而她迅速的缩回手去,脸红的不知所措。
欧立宁顿时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往外退,还自顾自的说:“嗳?我好像进错房间了?”
除了窘迫还是窘迫,她连忙把保温桶重新抱在怀里,说:“我得回家了。”她看岑君西一眼,心跳得厉害,连一句“再见”都不肯说出口,就快步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他叫住,“周心悦!”
很顺口的三个字,他叫她的时候,在病床上微微仰起头,仿佛她是世界上最值得一望的珍宝,他声音低哑又吃力,“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那样不悦耳的声音却让她幸福的发慌,整颗心跳动的都是羞涩的喜悦,她低低的说:“明天就来。”
那样轻的声音,她以为他都听不到了,于是飞快的跑掉,跑了好久才停下来,抿着唇偷偷地笑,想起他刚才一定也在身后无声微笑。没看到,她却知道。
第二天是星期天,周心悦整整上了一天的家教班,晚上下了课她连饭都没吃就往医院跑。
岑君西住的是外科病区,许多病人都是打完点滴回家休养,到了这个时间特别安静,半条走廊的灯都是关着的,而他那个房间的门半掩着,从门缝里斜漏出来一缕冷光。她不由得脚步慢慢安静下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的走到病房门口,从一掌宽的门缝里,向屋里面看进去。
很明亮的日光灯管,岑君西坐在床上看着一本书,他还有小半瓶药水没输完,一只手写写画画,像是演算着什么,偶尔顿住了,略略蹙起眉心。他这个样子更像沈静北,每当解不出来题的时候,就微微拢起眉头。
她又努力把门撬宽了一点,岑君西竟然很警觉,抬起头来问:“谁?”
她有种做贼的心虚,不好意思的把门推开,站在门外红着脸说:“是我。”
没想到房间里面还有一个女孩,伏在床头柜上写着什么,这回也把头扭过来了,周心悦觉得十分眼熟。大约那女孩也是看周心悦眼熟,互相打量着。
岑君西待她像待老熟人,笑着说:“你来了。”然后向她介绍:“这是我妹妹,你们一个学校的,张宝茹。”
她这才想起来那女孩为什么这样眼熟,原来是一个学校的校友,但是他怎么从来没跟她提起过还有这样一个妹妹?不过也对,他们才认识多久。
她和张宝茹用最学生化的方式打了招呼:“嗨。”
张宝茹也不冷不热的回她:“嗨。”
岑君西掀开被子下床,她走进去才发现张宝茹在做作业,而他刚才是在解数学题,那么一摞演算纸,随意的散在床上,熟悉如同学校的自习。
她回头,岑君西已经把鞋穿好了,张宝茹问他:“吊瓶还没输完呢,你又做什么?”
他说:“这么晚了,我送她回去。”他连护士都没叫,翻出根棉签,把针头一拔,草草的止了血。
张宝茹说:“烧还没退呢,就往外面跑——你要是担心,我送她回去不就行了?”
“没事,你做作业。”他说话的功夫也绝不会浪费手上的时间,两三下就把衣服都穿戴整齐。
张宝茹看着她,那表情看不出来是愤怒还是求助,因为很冷淡,总归是没有内容。她很心虚,一心要岑君西留下来:“我自己走,打车回,外面冷……”
他没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自然而然的牵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走。
她不是不惊慌,只是任由他牵着。他用的是那只没输液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从住院部走到医院门口,他一直没有松开她。其实这两天已经回温了,外面并不是很冷,可他握着她的手抄进口袋,牵着她大踏步的走。
她是最喜欢在路上说话聊天的人,可是那时候偏偏安静得发慌,一句整话也说不说出来,只是感受着自己的脉搏贴着他的掌心,噗噗的跳。
车站在海边,距离医院不远,夜色很好,月光入洗,碧海无垠,海风都不大,撩着她的发丝,徐徐的在半空飘。她用空着的手去拢,而他用绝不会碰掉她一根头发的力量,把她的一缕发丝拂到耳后。
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都很安静,远远地看到车都进站了,红色的数字牌越来越清晰,他突然问她:“你吃晚饭了没有?”
11Chapter 11
她“啊”了一声,看了看车又看了看他,然后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他看着她笑,脚尖在地上蹭了蹭,抬起头来也微笑,笑容不深却很动容,空气清凛凛的,呵出一点薄薄的雾气来。
公交车停下来又走了,她这才直起腰来跟他说:“还没吃。”
他问:“这么晚了,吃什么?”和她在一起,好像永远是一副半夜找食吃的样子。
她左顾右盼,猛地瞅见路边烟熏火燎的烧烤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吃那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地拉着她朝路边摊走去。那里靠近前海沿,只拉了一盏曳曳不稳的电灯,看着暗淡,连临时支得小桌子都油乎乎的,稀稀落落的坐了几个吃烤肉的出租的哥。
他们过去的时候老板刚烤完一把羊肉串,吆喝着端上去,还有几块炭火兀自噼里啪啦烧着,老板又顺便墩上一壶热水,抬头瞧见他俩走过来,像是老陕北面馆里的伙计,高声问:“两位吃啥?”
长长的烧烤炉旁边就是放肉串的案板,岑君西看了一眼,对老板喊回去:“师傅,我们自己动手烤,行不行?”
老板正准备跟一群的哥搭伙吹牛,乐得清闲,头都不抬的喊:“随意!随意!”
他吸了吸鼻子看她,她顿时有一种被拆穿了真面目的困窘,理不直气不壮的说:“别看我,我只会做米线……”
他回答的倒爽快:“那我烤肉给你吃。”
她大喜过望:“你还会烤肉呐?”
他已经拿了把破蒲扇在扇风了,头也不抬的反问她:“要不我怎么活下来的?”
她默默无语的点点头,就听到他喊:“老板,打三斤散啤!”
她连忙阻止:“护士才嘱咐你戒酒!”
他淡淡的回她:“谁说我要喝啤酒?”
她一时气结。
这城市的啤酒多是生产商直运过来的,用铁皮圆筒装着,要喝就用塑料袋子盛,等啤酒打出来,能压出不少雪白的啤酒沫,喝着极是爽口。那样橙黄色的液体,上面还飘着一层厚厚的白沫,像压在晶莹琥珀上的雪堆,周心悦一直觉得好看,可岑君西毫不怜惜的就把一扎肉串泡了进去。
啤酒很快就被染得带了杂质,冒出更多的气泡,他把那些肉串浸透才拿出来,抹了油,架在炭炉子上嗞/嗞的烤。
油和啤酒汁滴到热碳上,噗噗的冒出团团白烟,把他呛得直咳,她去给他送水,他还不忘翻动手里的肉串,一抓一把,有点手忙脚乱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十分专业,反倒像拿着棒槌敲鼹鼠机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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