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盛瑾玉的字,她的中文是高展云的父亲学的,没有经历过那场十年浩劫,所以不会写那种只有偏旁部首的简化字,学的是繁体中文。
‘高展云’三个字写的很漂亮,虽然是硬笔书写的,却一点也不比那些软笔书法家的字差。
盛帛修捏着信封看的时候,高展云冷笑着开口:“严振国你有什么权利生气?当初是你背叛了瑾玉,你跟那个女人在外边连孩子都有了,瑾玉却不肯跟我走。她对你一心一意,痴心不悔,说什么要把你们的儿子养大成人,让我忘了她,找个好女人结婚什么的……我……”高展云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一段感情经过那么多年的发酵,一旦开封,那股浓烈便势不可挡。
高展云别过脸去,把胸口里的那股愤怒悲伤狠狠地压下去之后,才转过头来继续指责严振国:“严振国,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展云。”盛帛修又抬手握住高展云的手腕,“好了。”
高展云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盛帛修此时已经把那封信看了一遍,然后默默地递给严振国:“这是瑾玉当年给展云的信,你自己看吧。”
严振国接过信来,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那两张范黄的纸页上是蓝黑色的钢笔墨水写的字迹,字迹娟秀,笔画柔和却不失风骨。
展云:
你好!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那就是已经回去了。你一路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昨天,我按照你给我的那个地址去了那个地方。是的,我看见了那个漂亮的女人和那个孩子。那孩子的眉眼很好看,跟他爸爸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生气。
原本我也以为我会愤怒的,去之前我还在一直劝自己,如果看见了我不想看见的,一定不能发火,一定要冷静。
是的,我很冷静,一直到我拿起笔来给你写这封信,我依然很冷静。
你说,如果我去看到的情景跟你说的一样,那就说明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就再也没有什么留恋的,可以带着小肃去找你。
我知道,你会很好的待我,待小肃也会很好。可我想了一夜,觉得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还有小肃,他会长大,这些事情他早晚都会知道,那么他会怎么想?这些事情会影响他对爱情,对家庭的正确理解,会影响他一生的幸福。
而且,我还悲哀的发现,至此时,至此刻,我依然爱着他。
你或许觉得不可思议,或许觉得我的感情太过卑贱。可是,爱情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等价交换,我想你应该理解我的心情,对吗?
还记得,有那么几句话: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我知道,我之于你是那个人。
而他之于我,也是那个人。
对于他,或许那个美丽的女人才是他的那个人。
所以,你不会怪我,而我也不会怪他。
……
严振国看到这里时,忽然反手一拍把信纸拍在桌子上,转过头背着盛帛修和高展云,泪如潮涌。
盛帛修沉默的坐在那里喝茶,不看严振国也不看高展云。
高展云却终究是坐不下去了,把手里的茶杯一推,忽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拉开房间的门匆匆出去。
盛帛修陪着严振国坐了一会儿,也拍拍他的肩膀,离开。
屋子里只剩下了严振国一个人,他抬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又把那封没看完的信翻过来继续看。
……
虽然我不会怪他,但我也知道,爱情是会蒙蔽人的双眼的。
我自己倒是没什么,反正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能陪着他一直到老,他的身边有人陪伴照顾我倒是能放心些。只是我怕小肃会受到不公的待遇。
是的,之前医院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我食道里的那个东西是恶性的,医生说已经开始扩散,手术也没用了。我差不多还有一年多的时间,就该离开了。
这块玉佩原本是一对,我妈妈亲手给我的,说是希望我嫁过来之后能够夫妻和睦,龙凤合鸣。
现在我把这块凤佩交给你,如果将来你知道小肃过的不好的话,就把他接走吧。这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的托付,如果你拿着这个来接他的话,我想严家人是不会为难你的。
如果小肃过得好,那么请你将来替我把这块凤佩给小肃的妻子。
‘龙凤合鸣’是个美好的愿望,让这个愿望传承下去吧。
展云,对不起。
人生的路太漫长,不要一个人走。
找一个爱你的人结婚吧,这样,我在那边也会为你祝福的。
——19xx年x月x日,瑾玉,字。
……
原来那个时候她患了绝症……
原来她曾那样深爱着自己……
原来是这样……
原来!
严振国捏着那两页信纸,手指如风中树叶一样狠狠地颤抖。
他哽咽的喘不过气来,猛地低下头去,额头触及那两页信纸,砰的一下碰到桌面上,疼痛让他胸口里的悲伤缓和了一点。然后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低低的哭出声来。
那天严振国一个人在那个房间里一直坐到酒店打烊,才被服务员请了出来。
严振国把那封认真折叠好的书信放在贴近心脏的位置,右手紧紧地摁在胸口出了酒店。
外边在下雨,暴雨夹杂着狂风,像是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着城市的每个角落。
警卫员一直守在酒店门口不敢进去打扰,忽然间看见他们的将军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在大雨中漫无目的地走,赶紧的从车里拿出雨伞跑过来。
“将军?”警卫员吃惊的看着严振国苍白的脸色,关切的问:“将军你没事儿吧?”
“嗯?”严振国抬起满是雨水的脸看着眼前年轻的警卫员,有些恍然。
“将军,雨下得太大了,快上车吧。”警卫员一边撑着伞一边架着严振国的胳膊往车上走。
严振国像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一样被警卫员扶上车。
第二天一早,严将军的专机离开香港飞往Q市,一路上,宁可总觉得她这位老公爹的神色不大对头。但看过去几次,他老人家都靠在座位上睡着,宁可也没敢打扰他。
飞机着陆之后,杜心灵照顾着宁可下飞机,宁可转身想去叫醒严振国,却听见警卫员失声道:“啊!首长怎么这么烫?!”
宁可也吓了一跳,忙伸出手去抚上严振国的额头,火热的温度把宁可吓了一跳,立刻跟宁仲翔说:“舅舅,快给严肃打电话,让他安排好医院的事情。”之后,宁可又吩咐警卫员:“把车开过来,把人抬下去。小心点!”
“是!”警卫员跟在严振国身边时间不短了,而且也是训练有素的人,立刻躬身把严振国背起来小心的下了飞机,把人放进车里。
宁可也来不及安排人送宁仲翔夫妇回家,大家一起直接都去了军区医院。
严肃是今天早上才知道盛老爷子去世的事情,他从信息中心盯着他们演习结束后已经是凌晨五点了,想着回家洗个澡跟媳妇报备一下行踪,不想回家却扑了个空。
保姆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严肃就立刻打过电话去。当时宁可和严振国他们都在飞机上,根本没办法接电话。后来宁可下飞机后给严肃打了个电话严肃才放了心。
信息中心的演习出现了很大的漏洞,严肃心情再不好也不能耽误了工作。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信息技术对于要执行特殊任务参加特殊行动的特战队来说是头等重要的大事。这里出纰漏的后果差不多是全军覆没。
严肃把马骐揪过来给信息支队的队长和各组的组长开会,不管是拍桌子骂娘还是其他什么手段,必须把工作给老子做好。
会还没开完呢严大队长就接到宁仲翔的电话,说他父亲病了,下飞机时高热昏迷过去,让他抓紧时间安排医院,他们正赶过去。
听完电话严上校差点从会议桌上蹦了起来。
严振国的病不是很重,用医生的话说就是受凉感冒,退热药顺着生理盐水注入他身体后,高热很快退了下来,只是他依然昏睡不醒。
严肃守在旁边看着脸色苍白憔悴的父亲,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他从小就怨恨他,甚至曾经有一段时间他曾经想尽一切办法来气他,好像他能够被自己气的一病不起才是最开心的事情。
但时至今日,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他再过分也是自己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对自己一再容忍,一再迁就;而自己能在他面前嚣张放肆甚至恶言恶语,也不过是仗着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
晚上,宁可提着饭盒来给严肃送饭,看见床上熟睡的和椅子上熟睡的两个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把严肃身上滑下来的外套拿起来,重新给他盖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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