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婷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很能理解父母的恩怨,但很显然,父母如果对立,她支持的那个人,肯定是谢悠然而不是宛南平。而且一路行来,爸爸对她们不闻不问,妹妹生病时他的冷漠和无视,妈妈这几年的辛苦和艰难,她已经全都看得懂了。
所以,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躲到这边来后,小姑娘还特冷静地问过她一句:“妈妈,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看着孩子沉静的模样,漆黑明亮的眼睛,谢悠然心头如梗在喉。
她再懂事,她表现得再冷静,心里难免还是受到了伤害——爸爸越不堪,她只怕会越难过。那是她曾经很敬爱的爸爸啊,她小时候也很宠过她,给她当马骑,带她吃好吃的,半夜里回来还会跑到她床头看一看她,周末在家,会跟她一起赖床,会和她一起躲在被窝里假装让妈妈找不到……
而等她们大了,人们提到她们的爸爸,只会嘲笑着跟她们说:“原来你爸爸那么那么坏……”
这就好像当面嘲笑孩子爸爸是杀人犯一样,孩子是无辜的,但是大人的罪孽,很难说,不令她们感觉到难堪。
比如这会儿,当那些老师们为了逗钟君他们欢心而痛贬宛南平,说起网上曝出来的他那些狼狈事时,谢悠然注意到,一向活泼的宛婷,反常沉默地在边上戳着碗里的饭粒。
谢悠然觉得很难过,这世上,哪有什么彻底痛快的报复,尤其是她和宛南平,有了血脉相牵,就算报复真的成功了,也从来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很难定下什么是真正的输赢。
吃过饭以后,谢悠然和宋建辉带着孩子们在操场上慢慢走着。
钟君破天荒地喝了酒,还喝醉了,由谢岚山扶着回去休息了。
宋建辉牵着她的手,说:“妈妈今日很高兴。”
她当然高兴,她老人家一向爱恨分明,爱一个人就爱到心尖尖上,恨一个人也会恨到骨子里,恨不得将他踩到泥地里去。
自打谢悠然将宛南平领回家那天起,她就开始试图说服谢悠然他不是一个好男人,哪怕有段时间,她和宛南平其实过得很幸福,她不接受他就是不接受他;后来两人离婚时宛南平使出那么下作的手段,因为怕刺激到自己女儿,钟君就算有再多不满也不敢发泄得太肆意,再说了,宛南平那会过得比女儿看起来要好太多。
现在却是不一样了,谢悠然成了家,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的,宛南平倒霉,漂亮的老婆还给人掀出来是个烂货,和自己女儿根本没法比,还有比这更令她感到欣喜若狂的事吗?
能够让她老人家一抒多年来的怨气,谢悠然也觉得很欣慰,但是看着前面没精打彩的女儿,就算宋仁轩怎么逗也逗不乐的宛婷,她不得不叹了一口气。
宋建辉自然明白她在烦恼什么,捏了捏她的手说:“宛婷她们应该学着担当起来了,再说了,那也不是她们的错。”
男人就是比女人要容易想开得多。
而且男人和女人,在教养孩子方面,也是各有注重的一个方面。
像宋建辉,他每次跟孩子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要学会担当,要能够自己为自己的事负责任。”
宋仁轩你可以说他冷漠、别扭、甚至以前还很是暴戾,但没有人能否认,其实他也是个挺有担当的小男人。
宛婷和宛妤在他的教导下,现在也正试着去理解这两个词,去学着做。
以前谢悠然会觉得,宋建辉对着小不点什么都不懂的宛妤讲责任、担当还有勇气什么的很好笑,但现在,她觉得,其实他是对的。
对孩子的很多影响,大人最有潜移默化的力量。
她停下步子,看着宋建辉:“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担起我的责任呢?总躲在你后面,不出去面对,好像也不好吧?”
宋建辉笑:“不需要,你已经嫁人了,替你担责,是我的责任。”
谢悠然无语,可又觉得,这样的宋建辉,让她感到很窝心。
她想起以前自己的理想,做一个站在男人背后的女人,支持他,看着他,爱着他,然后由得他,替自己挡下外面所有的风风雨雨。
她为这个理想,付出过惨痛的代价。
现在,终于有个男人愿意这么全心全意地为她了,愿意将她护得严严实实的,她却又有些犹豫了。
她看着宋建辉,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我走到你前面去,你会不会觉得,我很不识好歹?”
宋建辉挑眉,看着她。
谢悠然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出编社那边,希望我能出面接受一两个采访,我答应了。”
宋建辉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现在的舆论,对谢悠然是极好的,但也依然还是风口浪尖上,不排除有些极端的言论会让她难堪,也不排除有些阴谋论者妄加些可恼的揣测,她这时候接受采访,应对得好,自然会加分不少,但如果应对失败,只怕是适得其反的效果。
谢悠然反握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抚摸着他的指头,低声说:“我总觉得,这个事情,应该有个结束了。”
“你想替他辩解?”
谢悠然摇头失笑:“怎么可能?我要是那么做,我妈肯定不会原谅我。而且,”她悠悠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有那么伟大。我能做到不推波助澜,但一定不会前嫌不计。我只是,不想世人再做一些无谓的揣测,伤害到真正关心我的人。”
而且,如果一定要有个靶子站出来,那是她种的因,也由她来收果就好了。她不想有一天,宛婷的朋友们说起她的父母,只会讲,一个是无情无义的渣男,一个是没有勇气只会躲在男人背后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懦夫。
她要向世人证明,她堂堂正正地活着,靠自己也能过得很好。
而且尽管宋建辉替她屏蔽了很多负面的说法,然而谢悠然还是看到了其中有人在说:“既然是受了那么大的伤害,才离婚三年就又结婚了,这是有多缺男人啊?替自己女儿考虑过么?”
还有很多攻击宛南平的话,他护着她的声名,却对这些,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正面的回应,也许,他只是不屑。但谢悠然,看到别人那样误解他,她真的很难受很难受。
再不站出来,她也怕迟了,然后一辈子,都没有勇气面对自己那段糟糕的过去,还有自己真正的内心。
宋建辉最后还是同意了。
跟出版方那边权衡了一番后,他和谢悠然最终选择的,是相对曝光面比较小的本地一家电台。
世人希望听到故事当中的主人公出来发声,至于是什么渠道,他们并不会太在乎。
谢悠然要做的,也只是站出来而已。
那家电台的主持人主持风格很犀利,谢悠然读大学的时候经常听他的节目。那会儿,他主持的是个情感热线,经常有各种各样感情困惑的男人女人打电话进去,他并不是什么知心哥哥,有时候恼起来,说的话很难让人入耳,因为此,他身上的争议很多,有人说他敢爱敢恨还敢说很有风格,有人说他冷漠刻薄没有一点宽容的态度。
可他的不留情面,是没有人能置疑的。
主持人和宋建辉的年纪看起来一般大,瘦削的身材,人看起来很是斯文随和,但谢悠然面对他的时候,比最开始面对宋建辉时要紧张多。他看出来了,两人坐下后和她说笑:“您觉得我会吃人吗?”
谢悠然摇头,老老实实地说:“您不会吃人,但是我以前听您的节目,觉得您讲话,很吓人。”
他便愉悦地笑了起来:“这是夸我吗?我当是在夸我了。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让您知道,对嘉宾的讨好,我向来是软硬不吃。”
谢悠然无奈相求:“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继续说:“您这话,是另有深意吗?我们都知道,您最近出了一本书,但很显然,您身上发生的事比您的书更加引人注目。我相信,收音机前的很多听众也是很关心的,所以,能聊一聊吗?”
谢悠然在里面面对主持人犀利的拷问的时候,宋建辉带着三个孩子,还有钟君、谢岚山坐在车上等她。
他打开车载收音机,寻到直播的频道,切入进去后,就听到主持人在问她:“网上说因为他要离婚,您还自杀挽留过,对吗?”
收音机里传来短暂的空白,然后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微微带了一丝颤意:“是的。”
主持人说:“现在想起来,会不会觉得那样的自己很蠢?”
“会。”谢悠然的话说得很清晰,清晰而缓慢,这使得听着的人能够感同身受到这一刻她的痛苦还有艰难,“我甚至都不敢去捡视那段过去,其实比起他给我的伤害,我给我家人的伤害可能更大。现在的我,最不能忍受的不是曾经爱过那样一个男人,而是自己愚蠢的自杀行为。有时候半夜惊醒,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看到爱自己的父母,我会觉得,其实,我是世界上最懦弱的妈妈,最无能的女儿,自私自利,还无情无义,这样的我,有什么资格好谴责别人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两章。
要宋校长和他前妻的番外吗?要的话,我考虑写写,不要的话,就没番外了……